咏叹生死(第29/31页)
又过了一会儿,他以一种悔恨的口吻加了一句:你瞧,在犹太教中有这样的说法,我想是在禁食文中出现过,“上帝有许多杀手”。我听说贾纳拉比是这样评论的:也许上帝尊重亚伯及其供物是事实,可是他实际上更喜欢该隐。⑪证据是亚伯英年早逝,甚至还没来得及结婚,整个人类,包括我们,我是说犹太人种,都是该隐的后裔,而不是亚伯的后裔,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实。当然并不意味着对任何人具有个人色彩的冒犯。
列昂先生一边津津有味地嚼着腰果,一边仔细思忖,而后问道:怎么了?你是怎么领会的呢?
施罗莫·霍基伤心地回答:谁?我?我是怎么理解的?在犹太教中这方面的说法很多,但就个人而言,正如人们所说,我尚处于起步阶段。知之甚少。一无所知,真的。你告诉我,你难道不觉得他偏爱该隐岂不有点遗憾吗?你不觉得他偏爱亚伯对我们来说岂不更好些吗?可是他一定有他的理由。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有理由。不可能没有理由。即使这只飞蛾。即使你汤里的一根头发。任何事情都有理由,毫无例外,它不仅证明自身,也证明其他事物。证明大而可怕的事物。在犹太教中称之为“神秘”。除了身处圣洁之地的大圣,任何人都无法理解。
列昂先生咯咯笑着,霍基,你真的有点狂热。实际上不只是一点狂热。你那些上帝的热衷者真的把你搞得头脑混乱。你的话没有多大意义。那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但因为你被其所困,你的话就不可理喻了。也许你可以向我解释该隐、亚伯和一只飞蛾的联系。或者汤里的一根头发和大圣之间的关系。你最好别再吭声了。行了。咱们看电视吧。广告完了。
施罗莫·霍基仔细思忖,最后,他以一种带有负疚感的和缓姿态,小声承认:实际上我也不理解。实际上,我理解得越来越少了。也许你是对的,我们最好闭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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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瓦尔·大汗走到阳台上,他没有开灯,四脚朝天地躺在妈妈的吊床上,没有注意在榕树上筑巢的蝙蝠,也没有注意蚊子的尖叫,脑海里构思着在舒尼亚绍尔和采石场袭击七遇难者文化中心举行文学之夜后给作家的一封信。在信中,年轻人会对文学评论家在讲演中显露出枯燥乏味的学识表示厌恶,试图用寥寥数语表达他在阅读作家作品时所体验到的各种情感,解释为什么他认为在这个世界上作家可能比任何人更为了解他的诗歌,他十分大胆地把几首诗装在信封里,说不定作家可以抽出半小时的时间来看,甚至可以给他写几行字。
有那么几分钟,他沉浸于对作家的想象中。毕竟,作家也许和他一样遭受着痛苦,不像我的那样低级,但一样痛苦。你可以在他所有书中的字里行间读到这一点。也许他和我一样在夜里睡不着觉。也许这个时候他正在街上游荡,独自一人,睡不着觉,不想睡觉,漫无目的地从一条街道走向另一条街道,像我一样胸中带着黑洞在挣扎,问自己这一切是否有意义,如果没有,究竟为了什么?
很快,他也许在闲逛中偶然走到这里来,来到雷乃斯大街,也许不是偶然,因为任何事情都不是偶然发生的。我出去把这封信寄了,我们在戈登街拐角处相遇,我们都为这次夜间相遇感到非常吃惊,他也许会邀请我陪他走走,那样我们可以在路上聊聊,因此我们边走边聊,也许走到海滨,而后走向雅法,他并不急急忙忙地离我而去,我们两人都忘记了时间,因为他在我身上看到了某种东西,令其想到了年轻时代的自己,因此我们会继续穿过佛罗伦萨区的空旷街道,也许走到比阿里克街的附近,我们会一起走到天亮,谈论他的书,也谈论一点我写的诗,也谈论生与死,以及我只能和他谈而不能同别人谈的各种秘密之事,谈论带有普遍性的痛苦,因为我能够向他解释,因为他能够理解,他立刻就会理解我,即使我还没有解释完,他已经什么都理解了,也许从今夜开始,我们两个人之间会产生某种私人联系,我们也许会像两个朋友那样相处,或者像老师和学生那样相处,因此从今夜开始,我生活里的一切也许会有些不同,那是因为在邮筒旁边和作家的一次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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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三个星期之后,作家会简短地给尤瓦尔·大汗,或多汗回信。
我饶有兴趣地读了你写的诗,认为它们严肃而富有独创性,语言鲜活,但首先,你必须学会如何控制汪洋恣肆的情感,写作时和自身拉开更多的距离,就像写诗的你和作为痛苦年轻人的你,是两个不同的人,好像前者在观察后者,冷静,拉开距离,甚至具有某种娱乐标准。也许你应该在写作时试一试,就像你们两人之间相隔百年之久,也就是说就像诗中的年轻人与诗人之间相隔了一个世纪,感受痛苦与你写下痛苦在时间上相隔了一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