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叹生死(第27/31页)

这种想法令查理羞愧难当,他抬高声音,又大开玩笑,这个垂死之人做了个手势,咕哝了一些查理听不见,连邻床病人也难以听清的东西,欧法迪亚·哈扎姆不得不一遍遍地重复,邻床病人才能设法进行翻译:橘子水。他说橘子水。他渴了,他想要杯橘子水。

橘子水,查理思忖着,我们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橘子水?他们在一百年前就不再生产橘子水了。啊,至少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露茜?莉吉?橘子水?你最后一次看到这种东西是什么时候?

旁边的病人执意进行证明:他要的就是这个。别的什么也不要。你们能为他做些什么?

查理挠挠后脖颈,继续拍拍莉吉的头。

好了,美眉们。你们看不出我们这里的朋友已经伤心了?那么你们为什么不让他高兴一点呢?你们两个,一块儿:开始按摩他的脑袋和身体。为他缓解疼痛。怎么,你们没长眼睛吗?你们没有看出我们的朋友很疼吗?那么给他拿出你们从我这里学到的全部本领。去吧。让他舒服一点。咕咕歌,咕咕歌。你们两个。

查理边说话边弯下腰,克服着恐惧和厌恶,开始按摩病人散发着汗臭的脑袋、脸颊、苍白的额头,一边按摩,一边啜泣,一边哀求也开始哭泣的病人:行了,伙计,别哭了,你会好起来的,一切正常,相信我,相信你的老哥儿们会把你从这里带走,姑娘们,继续给他按摩,好好的,带着爱给他按摩,别哭哭啼啼的。

就这样直到眼中也含泪的邻床病人按铃叫来护士,用动作示意适可而止吧,病人太激动了,她应该温和但坚定地把客人带出去了。

*          *

罗海尔·莱兹尼克呢?你答应这几天给她打电话,你一定会给她打电话,很快,绝对,但是你没有她的电话号码。因为你没有向她要电话号码。你忘记要了。罗海尔独自站在她那简单装饰过的房间里,房间里气味清新,挂着浅色窗帘,罗海尔身穿朴素的睡衣,借着带有花边灯罩的电灯灯光,仔细叠着她干净的内衣,把脏睡衣和内衣扔进洗衣房的篮子里,当她从镶在衣柜门里面的镜子中看到自己扁平的身体时,感到难过:如果我有我母亲或者我姐姐那样的乳房,我的整个人生将会截然不同。我为什么不让他上来?毕竟,他求我,用他那彬彬有礼的父亲般的方式求我让他进来。我本可以说,进来吧。我可以请他喝普通的茶,或者凉茶,甚至甜点。知道他喜欢我的朗诵,我应该告诉他,我还会唱歌。我甚至还可以给他唱歌。或者在我们喝茶或喝阿根廷凉茶时放些音乐。而后我们两人会突然——

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姑娘会对他说不,可我太任性了——

现在我永远不会——

现在他一定觉得我很怪异。不像女人。

你瞧,哈兹里托,瞧我有多蠢。再没有比我更蠢的人了。(她说这些话时声音很大,虽咧嘴笑着但眼泪快流出来了。)

她穿着扣得一丝不苟的睡衣,早年寄宿学校女生穿的朴素棉布睡衣,坐在床边,身子瘦削而直挺挺的,头上挂着一幅“现在就和平”的海报,腿上卧着她的猫咪,她静静地在她的收藏品火柴盒上写下城市和国家的名字,这些火柴盒来自她从未去过的数十家著名酒店,圣莫里兹,圣特罗佩姿,圣马力诺,蒙特雷,圣雷默,卢加诺。

*          *

可是作家想要说些什么?

罗海尔·莱兹尼克依然坐在床边,她的辫子解开了,双腿蜷在身下,从睡裙下可以看到她的白色衬裤,可是没有人看,窗帘没有送到洗衣房去,它们被拉得严严实实,以免邻居看见屋里。他知道作家今天晚上和她说话时确实有言外之意,他话里有话,她一点也听不懂。她将像这样在这里坐上一个小时,或者一个半小时,不是试图入睡,而是试图理解他说过的话。他孩提时代药剂师向他展示毒药的秘密,这个故事的背后隐含着什么?托洛斯基漂亮神秘的侄女故事的背后隐藏着什么?还有希望儿子与一位真正健在的作家见面的母亲的故事?还有那位打议员耳光的舅舅?她的目光突然停在门把手上,乍看之下门把手好像在静静地移动,好像一只手在犹豫着试探她是否忘记了锁门。是不是楼道强奸犯呢?

她刹那间吓呆了。但随后一道温暖的光祛除了恐惧,她几乎冲向锁住的房门,透过猫眼向外瞧,在他尚未敲门之前就把门打开了,进来,我在等你。

可是不。她不会这么做。她已经经历了足够的失望和冷遇,她拥有太多的旧日创伤。因此她坐在床上,着迷似的盯住门把手,直到绝望的作家一头跑下楼梯,肩膀撞到电表箱上的破门,她还长时间地坐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