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叹生死(第30/31页)
又及:你对演讲人巴尔—奥利安的严厉批评不太正确。确实,他显然不是一个特别好的人,我听说在文学之夜结束时,他颇为粗暴地让你离开,很抱歉,但是说他“不熟悉生活”是不正确的:他独自一人在亚当哈科恩街的一楼住了多年,两次丧偶,他在基布兹学院教书,你也许并不知道,他唯一的女儿阿雅在年仅十六岁半时便离他而去,改名为乔瑟琳,在纽约漂泊两年,给杂志做裸体模特,尔后找到了宗教信仰,嫁给了艾龙莫莱的一个定居者,而今,巴尔—奥利安先生苦恼了两三个星期,无法决定是否继续不妥协,还是违背良知和原则,只是这一次,当然下不为例,他同意越过绿线,进入占领地,看望在定居点的女儿,第一次把定居点的小外孙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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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举欧法迪亚·哈扎姆,那个中了彩票的人为例,哈扎姆来自伊斯拉泰克斯,离了婚,日子过得十分疯狂,不假思索地把钱借给任何人,坐着蓝旗亚轿车在城里四处兜风,捐款制作新的《托拉》⑫卷轴,自己掏腰包资助从事剽窃活动的宗教电台,为了公益事业和俄国来的离婚女子,花钱如流水,在占领地购买土地,介入政治生活,两年内搬了六次家,让他的长子娶了水上选美比赛亚军露茜,伊扎克·沙米尔和西蒙·佩雷斯都参加了那场令人目眩的婚礼,数百位客人与他亲吻,而他呢,身穿蓝色丝绸套装,胸前衣兜里放着一块叠成三角形的白色手绢,拥抱并亲吻每位客人,男男女女,内阁成员,开发商,艺术家,记者,他逐一拥抱并亲吻他们,眼中含着激动的泪水,打趣,大笑,让他们都尝尝——至少尝尝——另一块蛋糕,再喝一杯酒,眼下他躺在潮乎乎的阴暗的医院病房里那散发着汗臭的床上,躺在另外两个即将死去的人当中,他的床上用品浸渍着尿液,鼻孔和嘴角上挂着干涸的血渍,透过遮住鼻子和嘴巴的氧气罩发出痛苦的喘息声,随着胸脯的上下起伏,他在吗啡导致的迷糊状态中,模模糊糊地想起许多只手抚摸他的头、肩膀和胸脯,一个女人或多个女人在哭泣,他闭上眼睛,突然看到约旦河风光:阳光明媚,群鸟齐鸣,两道溪水间是郁郁苍苍的桉树林。树木参天,近乎无动物的境界。一个遥远而宁静的所在。寂静如此地强烈,只听得鸟儿在树上啾啾,偶尔传来微风拂过树梢的声音。一只看不见的蜜蜂在阳光深处嘤嘤嗡嗡。两只鸟儿在回应。先前整个加利利地区下了一场暴雨,雷声隆隆,阴风怒号。现在一切平静下来。空气澄澈如洗,目之所及,连同远方的山丘都沐浴在透明的光线中。两道溪流上泛起涟漪。卷起的泡沫不时在水上起舞,不然就是鱼群在水面下搅动,如同默默的抚摸。徐徐的落叶在氧气罩下的微光中不住地窸窣作响,偶尔传来呼噜呼噜的声音,抑或是遏制着的喉间发出的刮擦声,如同一辆轿车在厚厚的砂石上滑行,那声音现在进入女侍者莉吉的睡梦中,引得她发出两声惊恐的抽噎,用一只懒洋洋的手来回驱赶向她弯下身、并在黑暗中紧紧按住她床单的邪恶阴影。伯尔·卡茨尼尔森依然从文化中心的照片上向下看着,狡黠,耐心,用心良好,知道如何以稍微迂回的手段展开谨慎而宽宏的一击:这里的一切都这么糟糕、荒唐和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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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依然炎热、潮湿,一片漆黑。作家点燃一支香烟,他很快就要躺下来睡觉了。窗外传来凌晨四点时分的钟声:草坪上的洒水机刷刷洒着水,一辆停在那里的车子再也忍受不了孤单,报警器发出断断续续的尖叫,隔壁住房里传来一个男人的低声啜泣,墙那边,附近的一只夜鸟声音凄厉,它也许已经看出你和我在掩饰着什么。告诉我,你曾听说过茨法尼亚·贝特—哈拉哈米这个名字吗?听说过《咏叹生死》吗?没有?他是一个不重要的诗人,他的诗歌曾经在以色列非常有名,但是随着岁月的流逝已经被遗忘。一个在新郎和新娘问题上出了错儿的诗人。现在,夜鸟不再尖叫,我从放在床边的晚报上看到,昨天凌晨,在拉纳纳,诗人在睡觉时死于心力衰竭,终年九十七岁。有时值得开灯弄清正在发生的事情。明天亦将炎热,潮湿。实际上,明天就是今天。
注释
①一种宗教仪式。根据犹太教传统,割礼是犹太人与上帝所立的一个约,指在犹太男孩生下来的第八天要举行仪式,割去其阴茎包皮。
②即阿尔塔·德鲁扬诺夫(1870—1938),生于维尔纽斯,1906年移居巴勒斯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