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战争(第7/18页)

“为什么我非得扮演大人的角色?”坐在常去的咖啡座里,等着布兰科低吼的声音从麦克风里传出来时,我这样问佐拉。“他干疯狂的事,为什么非要我去指出来呢?”

“我懂,”佐拉会这么附和一句,对着她粉盒里的小镜子撅起嘴,“真的。”

外公肯定发觉了,相比过去的两年,现在我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了。他也肯定看到了,早餐后的咖啡是由我来煮,而不是外婆;早餐时关于新闻的争论也不会以我胡乱挥扬一只手、念叨一句“你还能指望什么,这不是在打仗吗?”收场,相反,我会追着他去集市采购,从楼梯到大街,一路不停地和他争辩下去;外婆打理铺床、费劲地切割硬邦邦的老菜梗、不再打盹而是习惯看电视时,我会义正严词地评点时局。他肯定注意到了,每天晚上他出门就诊后,我就在厨房里做作业,然后熬夜填字谜,一直等到他回家。他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但对我的新日程不置一词,也从未邀请我分享他的新生活。或许,这是一种惩罚,那时候我认为这是为了惩罚我学坏了,或是因为我让黑帽人走进了我家;但现在我明白了,那是在惩罚我过于轻易地放弃了老虎。

不过,我最终还是赚回了一点什么,因为他对我讲起了不死人的故事。

那年夏天我刚满十六岁。有个肺炎患者─我不知道是谁─久治不愈,外公增加了看诊次数,每星期都要去一到三次。我填字谜填到打瞌睡,硬撑着不去睡,决意等他回家,不知道几小时后,我迷迷糊糊醒来,发现外公正站在门厅里,把台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他看我坐起来了,就不再捣腾灯了,有那么几秒钟,我呆坐在彻底的黑暗里。

“纳塔利娅。”我听到他在叫我,这才意识到他在招呼我从沙发上下来。现在我能看到他了。他仍然戴着帽子,穿着雨衣,困极了的时候看到他回家,我先是舒了一口气,转而有点不耐烦。

“干吗?”我睡意蒙眬地说道,“什么事?”

他指了指门,说:“轻点。快来。”他的手臂里搭着我的雨衣,右手拎着我的跑鞋。显然,没有让我换衣服的时间了。“出什么事了?”我接着问,把脚硬塞进已经绑好鞋带的跑鞋里。“有什么事吗?”

“你会明白的。”他举起雨衣,让我把手臂伸进袖子。“快点,利索点。”

我心想:没错,终于到了这一天─他肯定害死谁了。

电梯的动静太大,所以我们走楼梯下去。外面,雨已经停了,但积水从市场街那儿流下来,仍在滴滴答答地流进沟渠,带来一股卷心菜和凋谢的花的气味。街对面的咖啡店早早关门了,户外座位区围上了铁链,被雨淋湿的椅子反摞在桌子上。一只大肥猫坐在药房外的雨篷下,眨了眨眼睛,没好气地看我们从街角的路灯下走过。这时,我已不想费事去扣外衣纽扣了。

“我们去哪儿?”我问,“出什么事儿了?”

可外公一言不发,只顾快步往前走,我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他。我心想,要是我放声大哭,他会放我回家吧,可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我们走过面包店、银行、歇业的玩具店─我在那儿买过好多贴纸,可那本《森林星人彩图集》到底是没拼完;接着是卖炸面包圈的小摊,甜腻的气味仿佛渗到周遭的空气里了;再走过文具店、下个街角的报摊。走了三个街区,我才发现,这是何等安静啊。我们走过的两家咖啡店都打烊了,还有一家开到深夜的烧烤店如常营业,可今晚只有一个服务生对着一张八人餐桌转硬币玩。

“到底是什么事?”我问外公。

我在想,万一我妈半夜醒来发现我俩不在家,她会怎么办?我们已经快到小巷的尽头了,再往前就是林荫大道,我猜想,大马路电车轨道两旁的嘈杂必会打破穿街走巷时的静默。可当我们走到那里,竟是一辆车都没看到,空无一物。从林荫大道的这头到那头,每扇窗里都是黑黢黢的,一轮晕黄的月亮正慢慢爬上山顶老教堂圆顶的弧尖。月亮渐渐升高,仿佛也在聚拢宁静,变成围绕我们的一只茧。万籁俱寂,没有警车铃声,街边地沟里没有老鼠窸窣,甚至外公停下脚步时也没有声响。他对着街巷远眺近望,再朝左拐,沿着林荫大道往东,穿过了骑士广场。

“不远了。”我紧紧跟着他,近到可以看清他的侧脸。他在微笑。

“去哪儿不远了?”我气喘吁吁地问,还很生气,“你要带我去哪里?”我挺了挺身子,停下来,“要是你不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就不再跟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