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战争(第5/18页)
我记得那顶窄檐黑帽的形状,它几乎占满了猫眼,我没有看到那个男人的脸,但我着急回自己房间,也很恼怒竟然没有人来应门。
我开了门,那人说他来见医生。他的嗓音尖尖细细,一张肥脸像面团,简直让人诧异他是如何把它塞进帽子里去的,难怪他进门都没有脱下帽子。我觉得以前在哪里见过他,大概是医院里的什么职员吧,我带他走进屋,让他在门厅里等一会儿。母亲去大学备课了;外公外婆在厨房里吃午餐,尽管有点迟了。外公用一只手吃饭,另一只手伸在桌上,握着外婆的手腕。她正微笑着说什么,一看到我进去,她就指了指煨在灶上的一锅夹馅儿甜椒。
“过来吃点东西。”她说。
“过会儿,”我说,“有人上门找你。”我对外公说。
“谁啊?”外公问。
“我不知道。”我说。
外公吃了几勺夹馅儿甜椒,琢磨了片刻。“这算什么事儿?让他等着吧。我在和太太吃饭呢。”外婆把面包递给他。
我把黑帽人领进客厅,他在那里差不多坐等了二十分钟,只能东看西看。我不想让任何人指摘我待客不周,就去给他倒了杯水,可等我回来却看到他从手提箱里拿出一本笔记本,眯着眼睛打量我家墙壁上的画,还飞快地做记录。他的视线掠过外公外婆的结婚照、外婆保留的老式咖啡餐具和玻璃酒柜里的古董酒瓶。
他写啊写,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我怎么能让他进屋来呢?我吓坏了,而他吞下两口水,盯着玻璃杯,好像在检查它是否干净,我的恐惧顿时化为一股怒气。我冲进自己的房间,把保罗·西蒙的磁带放进随声听里,戴着耳机回到客厅里,假装打扫房间。我把随声听别在口袋里,故意让他看到我胆敢使用走私品,塑料小窗口里一圈圈轮转的正是我的怨愤,当我用一块湿抹布抹过电视机、咖啡桌和我外公外婆婚礼上的照片时,他朝我眨了眨眼睛。我认为自己在挑衅他,可他似乎没有被触怒,依然在他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直到我外公走出了厨房。
“您需要我的帮助吗?”外公说完,黑帽人才起身和他握手。
黑帽人说下午好,他代表征兵处来拜访。他把证件给外公看了看。我把耳机音量调小,开始一本一本地擦书上的灰。
“噢?”外公应了一声,没有让黑帽人落座。
“我来确认您的出生日期和兵役记录,”黑帽人继续说,“代表征兵处。”外公站在咖啡桌的另一侧,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这是标准程序,大夫。”
“那就走程序吧。”
黑帽人戴上眼镜,把手上那本账簿翻到刚才做笔记的那一页,用一只肥大苍白的手指点着字句,没有抬头,问我外公:“您是否出生于1932年?”
外公点了一下头。
“出生地是哪里?”
“戈林纳。”
“戈林纳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我估计,从这儿往西北四百英里的地方。”
“有无兄弟姐妹?”
“没有。”
“您在1947年到1956年间曾在国家军队服役?”
“没错。”
“为什么又离开了军队?”
“为了去大学工作。”
黑帽人记下一笔,抬头看了看外公,微微一笑。外公面无表情,黑帽人自找没趣,微笑也很快消退。
“有孩子吗?”
“一个女儿。”
“她住在哪里?”
“这里。”
“孙辈呢?”
“一个外孙女。”
“这所房子里有没有居住十八岁到四十五岁的壮年男性?或是户籍所在地在这里的?”
“没有。”
“您的女婿呢?”
看得出来,外公正用舌头抵着牙根。“没有其他男性住在这里。”
“另外─大夫,我很抱歉,这是标准程序─您的妻子呢?”
“她怎么了?”
“她也出生于戈林纳吗?”
“为什么问这个,你们也要征她入伍吗?”
黑帽人没有作答。他正低头在纸面上查找,好像在数数。
“您妻子的完整姓名?大夫?请您回答。”
“大夫夫人。”外公这么说,他的语气迫使黑帽人抬起头来。
“大夫,我刚才说过了,这是征兵处要求执行的标准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