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战争(第14/18页)

我开始琢磨:上帝啊,我在给一个凶手包扎,他来这里是为了杀死某人,人家为了自卫才把他摁到水里,再朝他开枪,这才是真相。多米尼克刚走了半小时,我还要和这个男人单独相处一整夜。谁知道会出什么乱子?我对自己说,如果他逼近我,我会砸他的后脑勺,再掀翻棺材,然后拼命逃跑。

“你是来杀他的吗?”我问。

“当然不是,”迦沃说,“他染上了肺结核,所以会死。我相信你也知道村子里的人在谈论什么。我只是来告诉他,想帮他,在他死的时候在这里陪他。大夫,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枕头上的血迹,剧烈咳嗽。你没来之前做出的诊断是什么呢?”

听了这话,我非常惊诧:“你是医生?”

“以前,是的。”

“现在呢?当牧师了?”

“不能说是牧师,不是,”他说,“但我已经把这视为我的职责─垂死之人和死者需要我的时候,我就该出现。”

“你的职责?”

“因为我叔叔,”他说,“为了还我欠叔叔的债。”

“你叔叔是个牧师?”

迦沃笑了,说:“不是,但他为牧师们做了很多事。”我已经包扎完毕,但他还是不肯说他叔叔是谁。我开始怀疑他可能是某个激进政党的成员,专门煽动北方人民发动小规模冲突。如果是这样,我宁可不知道他叔叔是谁。

“你或许应该指认想杀死你的人,”我说,“说不定他还会伤害其他人。”

“对此我深表怀疑。我怀疑,不会再有人跟他说他马上要死了。”

“那好吧,我想知道他是谁,我可以给他药。”

“他已是无药可救了,”迦沃说,“他很愤怒,这是人之常情。我不怨他想淹死我。”他看着我把医药用具收拾起来,合上我的医药包。“人们会变得非常气恼,”迦沃说,“当他们发现自己马上要死了的时候。你必须了解这一点,大夫,你要永远记住。”

“应该是吧。”我说。

“他们的行为举止会变得很奇怪,”他说,“突然充满了生命力。突然想争得一切,不断提问。他们想把热水泼到你脸上,或是用雨伞把你打到不省人事,或是拿块石头砸你的头。突然间,他们记起所有他们必须做的事、曾经忘记的人。拒绝到那种程度,抵抗到那种程度。多么难得的志趣啊。”

我量了他的体温,很正常,但在我听来,那种语气说明他越来越激动了。

“你为什么不躺一会儿呢?”我对他说。

可他说:“请你再给我一些水。”还拿出一只小杯子,天知道从哪儿来的,大概是原先放在棺材里的,要不就是他放在外套口袋里的。那是一只镶金边的白色小杯,他把它递给我。

我告诉他,我不会去村里的水井,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他便指了指教堂的门厅,告诉我圣水也可以。你是知道我的,纳塔利娅,你知道我不信那套神神怪怪的东西,但如果我走进教堂,出于对信徒们的尊重,我也会画十字,这你是知道的。给一个在教堂里的垂死之人盛一些圣水,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所以我把杯子盛满,接着是第二杯,我问他有多久没排尿了,他说他也不确定,但现在肯定不想撒尿。我测了他的血压,又把了把脉。我又给他盛了水喝,最终他同意躺下来,我也靠着教堂条凳坐了下来。我解开鞋带,想起可怜的多米尼克。我没有瞌睡的感觉,反而陷入沉思─我在想那些得了传染病的人,我在想附近小河上的桥上会亮起标志隔离的警示灯。我在想,为什么我们愿意在深夜赶到这偏僻荒凉的小村,把自己隔离起来。就这样过了一个小时,顶多一个半小时,迦沃悄无声息地躺在自己的棺材里,所以我走过去,俯身去看。看到棺材里的人睁大眼睛看着你,那感觉实在让人心神不宁。他有一双很大、很圆的眼睛,而且瞪得很大。他对我笑着说:“别担心,大夫,我还是死不了。”我回到条凳上,从我坐着的地方能看到他伸出双臂,稍微抻了一下,然后又收回了棺材里。

“你叔叔是谁?”我问。

“我认为你不是真的想知道。”他说。

“嗯,随口问问。”

“告诉你也毫无意义,”迦沃说,“我信赖作为医师的你,但我看得出来,你不会相信我的,只要有一点不信任,这样谈下去就不会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