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战争(第13/18页)

“有人把你摁到了水里?”我说,他点点头。“什么人?”

“一个村里人,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人。”

这事越来越复杂了,也可能就快水落石出了,所以我紧接着问:“是不是那个人对你开枪的?”

可是,迦沃说:“我真的不知道─我是后脑勺中弹的。”他察觉到我注视他的眼神,便接着说:“我觉得,大夫,你和我本该互相了解,但没有。你看,并非是我不肯接受死亡,也不是我假装这事没有发生,所以我还活着。我很简单地告诉你了,我死不了。这就和你现在站在这间小教堂、站在上帝和你的匈牙利伙伴面前一样真切,说到他,他还攥着撬棒不放,因为他依然认为我是个吸血鬼。”

“为什么死不了?”

“我叔叔禁止我死。”

“你叔叔。你叔叔又是谁?”

“我不太愿意说。尤其是因为我觉得你听了会嘲笑我的。好了,”他又开始拍打身上的灰尘,“太晚了,毫无疑问,你们有些村里的伙伴在外面急得坐立不安,想知道你们进行得怎样了。请让我起身,让我去赶自己的路。”

“不要起来。”

“请不要拉我的外套。”

“我禁止你乱动。现在,你的大脑里塞了两颗子弹,只要有一颗松动了,那个部位就会崩塌,脑浆会像布丁一样流出来。我要是让你起身,那我真是疯了。”

“我要是待在这里,我才是疯了呢。”他气恼地对我说,“眼下,你的匈牙利伙伴随时都可能冲出去,把别人叫进来,那又会上演一出大蒜啊、木桩啊什么的闹剧。就算我死不了,我还是必须告诉你,我不喜欢肋骨间插一根帐篷桩。我以前受过那个罪,可不想再来一次了。”

“如果我保证不让村里人插手,而且为你安排地道的医生,转移到医院,给你一张干净的病床,没有木桩、没有喊叫,你会不会安定下来,让我完成自己的分内事?”

他朝我笑,我说我想把他送到十二公里以外的战地医院,以确保他能得到妥善的照料。我还告诉他,我会派多米尼克步行去叫人开车来,我们会把他抬出棺材,让他一路上舒服一点。我甚至和他开玩笑,如果他不打算死,至少应该用可以接受的安全方式离开这座教堂,至少不用再被人枪击。我这样说,多少是因为我觉得他有点害怕朝他开枪的人,可是他一直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我─强烈的同情,仿佛那才是让他心满意足的,仿佛我的姿态、我执意要把他脑子里的子弹取出的信念令他十分感动。他说,那好吧,他会待在这里,等医护人员到达;于是,我吩咐多米尼克走到战地医院,让他们派车来,带一副担架,再找一个外科医生同行。多米尼克得知我要和一个吸血鬼留在教堂里,变得更加紧张,我看得出来,他根本不想在黑夜里单独步行十二公里,尤其是在他目睹了这种事之后,但他好歹同意了。他将立刻启程,路上会给最近的哨兵下达指令,隔离最近的一座桥,以防这个村里的病患离开,同时也避免旅人过桥、进入本村停留。迦沃和多米尼克握手告别,多米尼克给了他一个虚弱的笑容,出发了。

之后,我就和迦沃独处了。我把教堂里的几盏灯点亮,钟楼里的鸽子咕咕直叫,在我们头顶的黑暗里拍着翅膀飞东飞西。我把自己的外套卷起来当枕头垫在棺材里,又取出绷带,开始包扎迦沃的头部,那是为了防止子弹移位或滑落。他很配合地静静坐着,又用那种敦厚的牛一般的笑容看着我,我头一回想到,他会不会是想让我放松下来,安心得足以困顿睡去,等我醒来就会发现他高高在上盯着我,像头野兽一样咆哮,像疯狗一样两只红眼睛鼓凸出来。你知道我是不信邪的,纳塔利娅,但在那个瞬间,我顿觉自己为可怜的多米尼克感到遗憾,因为他是信的。

我问迦沃溺水的事。

“把你摁到水里的人是谁?”我问。

“无所谓。”迦沃说,“真的无所谓。”

“我认为这很有所谓。我认为他很可能就是朝你开枪的人。”

“这要紧吗?”迦沃问,“他又没有杀死我。”

“还没死而已。”我说。

他耐心十足地看着我。我正把绷带缠上一只眼睛,现在他就像恐怖电影里的木乃伊。“根本不会死。”他说。

我不想绕回不死的话题,所以又问他:“他为什么要淹死你?”

他的回答犹如晴天霹雳:“因为我告诉他,他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