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3/8页)

后来,当老先生讲话的时候,尤金突然跳起身来,紧紧地握住了他干瘦的手。

“韦老师!”他说,“韦老师!您真伟大!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

尽管他的行李已经收拾好几天了,但他依然在校园里闲荡不愿离开。他觉得离开这个曾经带给他无数欢乐的世外桃源会令他痛苦至极。晚上,他徘徊在空荡荡的校园里,跟几个和他同样莫名其妙留恋校园的同学促膝长谈。他们在鬼影幢幢的建筑物间,在迷失学子的幻影里,一直谈到天亮。他无法面对这最后的分别。他说过一段日子,一直到秋初开学的时候,他还会再次回到这里的,而且今后每年至少要来一次。

后来一个炎热的早晨,他突然在冲动中毅然离开了学校。汽车载着他一路咆哮着冲上弯曲的街道,朝埃克西特的方向驶去。透过6月的绿荫,仿佛从梦的深处,他听见悠远、圆润、浑厚的校园钟声。忽然间,他似乎听见所有离校的学子,包括他自己,正像迷失的孩子咚咚地踩在地上,向课堂跑去。接下来当他侧耳细听时,那悠远的钟声却渐渐消失了,幻想中孩子们的脚步声也逐渐淹没了。一会儿工夫,车子就急速地驶过了弗吉尔·韦尔登教授家的住宅,经过的时候,他看见老先生正坐在那棵大树下。

尤金在敞篷车里直起身子,挥动着长长的手臂向他道别。

“再见了!”他大声喊,“再见了!”

老先生站起身,平静地向他道别,举止缓慢、镇静,表现出无限的温情。

然后,尽管尤金站在那里回望着大街,车子仍然没有减速,一路急驰直奔山头,接下来又急速地朝炎热干燥的乡村开去。当这个失落的世界渐渐从他的视野中消逝的时候,尤金再也抑止不住内心的痛苦和难过,失声痛哭起来,因为他知道,身后那扇精灵般的大门已经关上了,他永远都回不去了。

他放眼眺望着雄伟、壮美的群山,看见绿浪翻卷、果实累累,其上点缀着辽远、斑驳的云影。可是他心里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猎人的号角依然回荡在遥远的森林里,他渴望得到解脱。辽阔、广袤的大地正在他的眼前展开无限的诱惑。

结束了,一切全都结束了。漫长的旅程正在开始,带着他去寻找新的世界。

甘特死了。甘特还活着,过着一种虽生犹死的日子。他住在伊丽莎旅馆后边的大屋子里等待着死亡的来临,在半死半活、动辄发怒的记忆里迷失、碎裂。他靠一条腐朽的细线维系着自己的生命,他就是一具偶尔闪现出生命光彩的尸体。如影随形、突然而至的死神已经威胁他们好多年了,但是现在它早已失去了威胁,好像永远都不再光顾他了。但是死神却出人意料地降临在本恩的身上。一年半以前,就在本恩死去的时候,尤金曾经预言过的那些东西,现在已经变成了事实。他们一家人已经习惯了混乱的生活模式,从那一刻起原来那种古怪的家庭模式早已破碎。维系家庭团结的那一点约束也随着本恩的死去被毁掉了。他们全部的希望已经被这场噩梦般的遭遇和损失摧毁了。从此以后,一家人都开始愚蠢地相信命运的捉弄,纷纷向野蛮而混沌的生活屈服投降。

但是伊丽莎是个例外。她的年纪已经将近60,身体健康,心情愉快,精神焕发。她仍然经营着她的南都旅馆,不过现在只对外出租房间,不管伙食,而且大多数的日常管理工作都交给一位长期住在家里的老用人负责。伊丽莎自己把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经营房地产生意上了。

在过去的这一年中,她终于把甘特房产的所有权转到了自己的名下。然后不顾甘特无关痛痒的咕哝和抗议,马上不假思索地卖掉了。伍德森街那一处房产总共卖了7000元——她说,考虑到房子所在的地段,这个价钱已经相当不错了。那座过去藤蔓缠绕、生机无限的庭院,现在已经荒芜贫瘠、破败不堪了,已经变成一所新开神经病人疗养院的附属建筑。他们一辈子的心血就这样付诸东流了。尤金心里明白,这件事比其他任何变故更深刻地表明了这个家庭的最后解体。

伊丽莎把山上的某一块荒地也卖掉了,得了6000元,雷诺兹维里大街上的50英亩地卖了15000元,还有其他几块小地皮。最后她又以25000元的价格,把甘特在市中心广场上的店铺卖给了一个地产财团,这家公司打算在这块地上兴建本市第一座摩天大楼。伊丽莎用这笔钱做本钱,开始她的地产贸易了。买进卖出,坐视行情,交易错综复杂、头绪纷繁。

南都旅馆自身的价值也大大看涨了。多年前她推测在旅馆的背后将会开通一条大街,现在她的这个预测果然应验了:在离她的地界背后不到30英尺的地方就是一块黄金大道,她毫不犹豫地出高价把这段空地买了下来,使自己的旅馆和那条黄金大道接通了。从此以后,如果有人出价10万元想买下她的这块地产时,她都会噘着嘴予以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