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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心广场安睡在皎洁的月光下。空气平静,四周无风,喷泉就像跳动的脉搏,正向外喷射着水花,水柱跌在水池里发出啪啪的声音。广场上没有一个人影。

尤金从北边沿着学院街走进广场的时候,银行的大钟正好显示为三点一刻。

他缓缓地走过消防局和市政府的门口,在甘特店铺所在的街角处,广场边缘突然出现了一个斜坡,好像打了一个褶,向下直通“黑人区”。

月光下,尤金看见甘特店铺砖墙上父亲的名字已经褪了色。在店铺前面的石砌走廊上,几座大理石天使雕塑仍然保持着它们一贯的姿势。在这皎洁的月光下,它们似乎凝固了。

这时候,在走廊的铁栏杆上有一个人正靠在那里抽着烟。尤金走上前去,内心充满了不安和恐惧。他徐徐登上长长的木制台阶,仔细地端详着那个人的脸,可是阴影却把脸遮住了一半。

“那里有人吗?”尤金问。

没有人应答。

可是就在尤金将要走近台阶顶端的时候,他看出那个人就是本恩。

本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一句话也没有说。尤金虽然看不清那张遮在灰呢帽下的面孔,但是他知道他正皱着眉头。

“是本恩吗?”尤金满腹狐疑地喊道,一边踏上了最后的一级台阶。他有些犹豫地问:“是你吗,本恩?”

“是我。”本恩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又肯定地说:“不是我还会是谁呀?你这个小傻瓜。”

“我不敢肯定,”尤金有些胆怯地说,“我看不清楚你的脸。”

他们沉默了一阵,接着尤金难为情地清了清嗓子说:“我以为你死了,本恩。”

“啊——”本恩猛地扬起了头,轻蔑地说,“你们听听这话,你真的以为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手中的雪茄,螺旋形的烟卷袅袅升起,在静谧的月光下消散不见了。

“不,”过了一会儿他平静地说,“不,我并没死。”

尤金穿过走廊,在一块竖起的石灰岩基座上坐了下来。过了半晌,本恩转过身子,攀上栏杆,双膝舒适地向前弯曲着。

尤金在口袋里摸索着找烟,他的手指僵硬地颤抖着。他并不觉得害怕,只是惊奇和强烈的激动使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生怕流露出自己的心思,被人笑话。他点着了一根烟。过了一会儿,他开始难过、犹豫、带着歉意说:

“本恩,你是鬼魂吧?”

本恩并没有嘲笑他。

“不,”他说,“我不是鬼魂。”

又是一阵静静的沉默,但是此刻,尤金的内心却在思考该说些什么。

“我希望,”他咯咯地笑起来,“嗯,我希望我没有发疯。”

“为什么没有?”本恩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你当然发疯了。”

“这么说,”尤金慢慢地说,“眼前的一切都是我的幻想了?”

“看在上帝的分儿上!”本恩不耐烦地叫起来,“我怎么知道?你幻想的都是什么呢?”

“我的意思是,”尤金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二人是不是正在这里谈话?”

“你不要问我,”本恩说,“我怎么会知道?”

就在这时,尤金身边不远处的一座天使像突然沙沙地抖动起衣裳来,发出疲倦、冰冷的叹息声,然后挪开了她的石脚,举起了胳膊。她纤细、冰冷的手指僵硬地摇晃着那枝细长的百合花茎。

“你看见了吗?”尤金兴奋地大声叫起来。

“看见什么了?”本恩回答,显出恼怒的样子。

“那——那——那边的天使像!”尤金不假思索地说,他发抖的手指指着天使的方向,“你看见它动了吗?它抬起胳膊了。”

“那又怎么样?”本恩恼怒地反问道,“它有权利这样,对不对?这你是清楚的,”他又带着一丝讥讽的口气加了一句,“法律并不反对天使抬起胳膊呀,如果它想那样的话。”

“是的,应该这样,”过了一会儿,尤金才缓慢地承认,“只是,我经常听人说——”

“啊!你相信听到的一切吗,傻瓜?”本恩凶狠地叫道。“因为,”他平静地补充了一句,接着又吸了一口烟,“你要是那么做,可就麻烦了。”

又是一阵静静的沉默,两个人都抽着烟。接着本恩问:

“你什么时候动身,阿金?”

“明天。”尤金回答。

“你知道你为什么要去,是不是只想坐火车逛一逛?”

“我当然知道了!——我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尤金生气、困惑地说。他突然收住了口,感到茫然无措,开始沉思起来。本恩满面愁容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尤金稍微平静了一些,于是谦卑地说:

“不,本恩。我并不知道为什么要去,也许你说得对。也许我只是想坐坐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