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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哭!”我马上说。“哭无济于事,你大概应该多次领教过了嘛。”

“我没哭,”他恼火地回复,“我只想擤鼻涕!感情在我这里都往鼻子上走,不往眼睛上去。我要是会哭,大概在女人那儿能有更多成就。可谁愿意要一个动情时像把大号一样瓮声流鼻涕的罗密欧呢?一流鼻涕我就喘不过气来。”他接连擤了几下鼻涕,然后跛着脚向莫伊科夫的接待台走去。

我拿着那件青铜器回了自己房间。我把它放到窗台上,在越来越弱的光线下观赏它。现在的时辰与在布鲁塞尔博物馆夏天闭馆后,我可以离开自己斗室的时间差不多。

我慢慢转动青铜器,从不同角度审视它。我几乎阅读过这个领域不算丰富的所有文献资料,熟悉许多相关图片。我知道,可以从装饰花纹上的细小缺陷来发现赝品。如果在一件周朝风格的青铜器上出现了汉朝甚至是唐朝或明朝才有的装饰,那么该青铜器的制作年代就要大打折扣。可在这件青铜器上,我没有发现这类缺陷,看来它是出自周朝中期,大约在公元前五六百年。

我躺到床上,把青铜器放到旁边的桌子上。除了垃圾桶的碰撞声,院子里还传来厨房帮工铿锵有力的喊声以及倒垃圾黑人那柔和的男低音嗓音。

我不想睡觉,却依然进入了梦乡。醒来时已是深夜了,过了一会儿我才弄明白自己身处何方。我又看了一眼那件青铜器,瞬间我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博物馆那间斗室。我坐了起来,呼吸平稳。现在我知道自己做梦了,模模糊糊还能忆起梦见了什么,但我不愿回忆。我站起来,走到大敞着的窗户前。外面是院子,那里摆放着黑黢黢的垃圾桶。我自由了,我对着黑暗说,我小声并执着地重复了几遍,就像我在逃亡中经常做的那样。我感到自己平静了许多,就又端详起面前的青铜器,城市夜色里最后一缕微红色的光映照着它。我突然感到它是有生命的。那铜绿既不是死的,也不像是贴上去的,更不是人为用酸在粗糙的表面上促成的;它是经过千百年时光逐渐生成的。这件青铜器曾被浸在水中,铜绿是水作用的结果,还有融入泥土中的矿物质。从它底部那条清晰的蓝色带状纹路来看,大概还接触过磷化合物,后者可能来自它附近一具千年以上的尸体。这铜绿也像博物馆里那些没经过抛光的周朝青铜器上的铜绿一样有一层微光,这是由其渗透性造成的。这种渗透性不像人工处理过的器物那样吸光,而是令它更滑软,不是平滑,而是更像粗糙的生丝,摸上去也没有凉的感觉。

我把青铜器放到一边,重新坐到床上发愣。我知道自己捉摸所有这些事不外乎是为了避免回忆。我不愿想起在布鲁塞尔最后那个早晨的情景,当时西比勒打开我斗室的门冲了进来,她对我耳语道,她父亲被人抓去审问了,我必须马上逃走,因为不知她父亲会不会受酷刑,也不知他会不会彻底崩溃并供出我。她催着我出门,又把我叫回来,往我口袋里塞了一把钱。“走吧,装成参观者的样子,慢慢走,别跑!”她小声说。“上帝保佑你!”她丝毫没有责备我给她父亲,大概还有她自己带来了不幸,而是说:“走吧!上帝保佑你!”当我急着问谁出卖了她父亲时,她只是小声说:“这已经无关紧要了!趁他们还没有来搜查博物馆,现在马上走!”她匆匆与我吻别并将我推出门外,还在身后小声嘱咐我:“我来收拾房间!快逃!别写信,千万别写!他们会对一切进行监控的。上帝保佑你!”

我慢悠悠地走下楼梯,为的是不引起注意。展厅内没有几个人,根本没人理会我。我穿过马路,回头望了一眼。觉得看到了窗后一张苍白的脸。

我站起来再次走到窗户前,旅馆对面现在已笼罩在黑暗中。只有一扇窗内还亮着灯,窗帘没有拉上,一位男子穿短裤站在一面有镀金镜框的镜子前,他在往自己脸上扑粉。然后他脱掉短裤,赤身裸体地在那儿站了一会儿。他的胸部有文身,但没有胸毛。他穿上一条黑色丝绸花边裤,戴上一个黑色乳罩,然后开始充满爱意地往乳罩里塞卫生纸。我茫然地望着对面,并不清楚那里在发生什么事。我转过身打开顶灯,拉窗帘时我发现对面那间亮着灯的窗户也拉上了窗帘,窗帘是红绸的,而旅馆的窗帘则是棉布的,咖啡色。

我下楼去找莫伊科夫,却找不到,他大概出去了。我坐进那间有丝绒沙发的沙龙,在那儿等他。过了片刻,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哭,哭声不大,起初我没有注意到,但后来哭声还是刺激了我的神经。我走到沙龙后部,看到蜷缩在沙发上的玛丽亚·菲奥拉,沙发旁的花架上摆着一盆观叶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