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8页)

我早早地去了苏荷广场。天气潮湿,也没什么风。天空看起来雾蒙晦暗的样子。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坐着,让焦虑消散退去。但就在步入广场的那一刻,我看到了理查德,他独自坐在长椅一端。他没料到我会来得这么早。我眼前的这个中年男子凝视着在花坛里觅食的几只鸽子,显然很疲惫。我在他身边坐下,他好像以为来者是不速之客,抬头看了看,然后微微一笑,整个身体仿佛这么一转过来就充满了能量。他伸出手臂将我搂住。我们就这般坐了一阵,后来我听到他一声叹息,我们分开来坐坐好。

“两周了。”他似乎语带责备。

“两周了。”我也指责道。

“阿姆斯特丹怎么样?”

“老样子呗。”对我而言,那无非是不得不应付的事,不想多谈;我想了解美国的情况,波士顿的情况。我说:“美国怎么样?”

他换了换双腿的位置,少了几分底气,说:“我是不得已才去的。好吧,我知道应该一五一十都告诉你。不过我们先上酒吧去,稍微缓冲一下,免得给命运的力量伤到了。”

我们一道起身走出广场,我只听自己心急如焚地问:“什么命运?你又要离开吗?”

“还没到时候呢。”

这话不足以让我平息下来。在去往我们的酒吧的一路上,我心里想的其实是,如果终究要结束,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但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有两周时间没和理查德在一起了,我们经常碰面时那种点滴消解的渴求,在今天却好像一时积聚得太多,结果现在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都制止不了那股折磨人的疼痛。那时候,在灼热又曚昽的阳光下,在潮湿的暑气中,痛楚和渴求似乎都涌上了我心头,即便有理查德在也承受不住。我别无他求,只想摆脱这份负担,这阵疼痛。

我们的老位子空着,我们挤进酒吧,低坐在周围那一大帮吃午饭的嘈杂人等中。

“什么命运?”我一坐下来就问。

他扑哧一笑,意思是某人的言行完全不出所料,或许算得上惹人怜爱,但也未免太没想象力了。我说:“突然间我就受不了了,但受不了什么?要是我知道的话就好了……”

“我完全理解。”他从吧台拿了两杯双份威士忌,是酒保照他点头吩咐的“老规矩”摆上来的。他递给我一杯:“喝掉。”

“我想了解情况。”

“没错。先说说阿姆斯特丹,我想了解情况。是的,我一直说不,不,不要,我们别,但是我却发现自己越来越多地思量你的生活。我对你一无所知,我感到又嫉妒又羡慕。”

“我也嫉恨得很……我可从来没嫉恨过……”我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我知道嫉恨什么:嫉恨我从来没有这样爱过。我没有看他,只是轻声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我觉得,我没这样爱过……”我能够感受到他在密切注视我的脸,他那热烈的眼神期待着我抬头,可我做不到。我害怕看见他脸上可能会出现的神情。我很清楚,那会是某种痛苦,虽然那痛苦并不是因我而起。哦,我们的思绪在彼此间来回飘荡,速度飞快,两个人所想的如出一辙。

“阿姆斯特丹。这些天的短途旅行,你都做了些什么?”

“不是短途旅行,是去出差,非常劳心劳力,效果也很好。有家酒店不错,我总是住在那儿,运河边上一幢高高的老房子。他们尽量给我顶楼的房间,很合我的心意。你可以看看树木,看看河水,还可以看船只经过。有一次,是冬天,还有人在滑冰,就像勃鲁盖尔[36]的画一样。他们一大早的,七点钟吧,就给我端来咖啡面包还有果酱。我讨厌急吼吼弄得手忙脚乱的,喜欢悠着点慢慢来。我到哪儿都是用走的。这次是另一家酒店,那里开过许多会。结束了以后,我和朋友吃晚饭—我认识很多同行,当然了。”

“那当然。”

“我通常都是走回去的,我喜欢在阿姆斯特丹四处走走,然后回去上床看书。”

他看着我,有点嘲弄的样子。我们拿着酒杯慢慢啜饮,心里打算喝光了再续杯。酒水的光泽和欢乐吵闹的人群让我感觉舒坦了很多。他说:“嗯,这下好多了。”他拿起我们俩的空酒杯,到吧台上让酒保添酒。

“我这人比较糙,没见过世面,话说你整天都在忙什么呢?”

“这次嘛,我听了好多场报告和演讲,发言的人来自世界各地。讲时尚业—现状啦,危机啦,时尚业总是有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