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7页)

“她每天都打电话来。我确实都跟她提出说我过去看看的,简娜。”随后又有点抱歉地补充道:“我想有其他人在那儿。她打电话来问你什么时候回家,有人教她问些什么。”

“我明白了。”

“希望你明白。”吉尔义正词严地说。

汉娜说:“有一回我跟她说过话。我请她到我们群居村来。”

这突如其来的新信息让我一时难以消化,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说:“再见了,明天见。”

回到家我自然忐忑不安,预料不到会是什么局面。凯特缩在她的沙发一角,塞着耳机线。我进门的时候,她很不争气地面露喜色,自觉地摘掉了耳机。她站起身,犹豫不决地朝我走来。我拥抱了她,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抱在我臂弯里的,是个小胖妞。

“哦,简姨妈,”凯特抽着鼻子说,“感觉好久了啊。”

我从她肩头上方环顾四周,马上知道有人在这里睡过觉了。黄色的椅子脏兮兮的,上面有香烟烧到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大麻的味道。我看到椅子底下有个装满烟头的茶盘,里头还有面包皮。我能感觉到她紧张起来,知道我在四处张望,发现了……“没关系,凯特。”我说完,她放下了心中的石头,泪流满面,然后泪中带笑,缩回了身子,又跌坐到她那个角落,双腿略微分开,裹着厚厚的黑裤子,看着像两只肥嘟嘟的小黑狗。她穿着一件蓬松的白色针织衫—我的衣服。她把耳机线往耳朵里一塞,冲我笑笑表示感激,然后就沉浸到她嘈杂的世界中去了。

就这样,凌晨一点钟,我坐在这儿。凯特已经上床了。我打了电话给布朗夫人,提出给她一大笔额外的报酬,请她明天来打扫卫生。我的衣服都收齐了,等着送去洗衣店,包括给可怜虫凯特穿过的那些衣服。我就要上床了,铺着纯白床单的床;我已经结束了今天的生活,明天就是周五,理查德会打电话……

理查德没有打电话来。整整一天,我都像个黑人一样卖力工作。我跟吉尔说:“我一直像个黑人一样干活。”她说:“简娜,你可不许说这样的话。”我说:“为什么不行?全世界范围内,黑人的实际状况就是—他们不得不给所有人干脏活累活,我觉得就是这样。为什么不能说像个黑人一样干活?我这纯属客观描述,没有冒犯的意思。”

“好像你不明白为什么不行!”吉尔说。

“哦,好吧,我明白为什么不行,可这儿除了你以外没有别人嘛。”

查理早就出去和我们一个重要的广告商吃午饭了。在他走之前,我看见他把一杳菲丽丝和卡罗琳新拍的照片悄悄塞进口袋里。他察觉到我目睹了这一幕,大大方方地笑了。

汉娜已经去参加“职业妇女午餐会”了。我早就公开说过,她得学会应付处理这样的状况,“起码要坚持几个月时间”—指的是(理查德还在我生活中的)最近这段时期,但我真实的意图是让自己全身而退。不过我以前也说过同样的话。

我坐在这儿仰望晴朗无比的夜空,没有一丝云彩,只有一弯黄月牙儿和三两颗醒目的星星。楼底下,有只猫在暗夜中叫春。我想要的,只不过是和他在一起,只是和他在一起,仅此而已。

周末本来指望和理查德一起过,结果却落得独自一人。昨天是星期六,我叫醒凯特,说我打算去购物,可能会给自己买条裙子,在外面吃个午饭。我问她想不想和我一块儿去。天气很热,紧随烈日脚步的,是弥漫在伦敦大街小巷的懒洋洋的宽厚气息。我站在凯特床边,俯看着她;她仰面注视我,还迷迷糊糊的,我想到查理如何靠近他女儿的婴儿床,感觉到他自己的身形过分庞大。和凯特在一起的时候,我常常透过她的双眼看到自己:自信,随性,身材高大,咄咄逼人。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气势逼人,我坐到她床边。她躺在床罩上面,衣服穿得好好的,一件都没脱。她闻上去一股酸臭味。我之所以约她和我一起过这一天,是因为我从阿姆斯特丹回来的时候那个不由自主的拥抱,我觉得那个拥抱标志着我们进入了新的阶段。什么的新阶段?疼爱之情?姐妹般的情谊!但她那张苍白模糊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充满了疑虑。过了一会儿她才说:“那他在哪里呢?”这话叫我吃了一惊,因为她以前从来没有盘问过我。要保护自己和理查德的本能反应迅速占了上风,我说:“凯特,那不关你的事。”我从床边起身,因为自己生了气而感到很沮丧。我站在窗边往下看,却对一切都是视而不见,因为我注意到凯特扭过头来看我,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一点都不含糊。最让我心烦意乱的是,看得出来—现在才发现已经太迟了—凯特的提问,意味着她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在想,或者更贴切地说是她觉得,自从她进入我生活的那一天起,我就应该为了她放弃别的一切,要么就是我应该在去见理查德的时候,把她也带上。她当然那么觉得,因为她真的还是个小女孩。很可能这就是她对住在这里、对我最强烈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