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蘑菇痴儿一个独立的故事(第30/33页)

我们只在第一天晚上聊到了他的蘑菇痴儿时代。(他坚持要在那个狭小的偏房里过夜。那是一个当年存放工具的窝棚,连一匹马都容不下,更不用说钉马掌了。这时,马有一半身子站在外面,或者?)就像是为了宽慰他,我讲述了,在这块我居住了将近三年的荒无人烟的地方,还没有发现一个蘑菇,至少没有发现可食用的或其他值得寻找的,这里的土层都是石灰与石膏——不是生长珍贵植物的地方。在贫瘠的草原里,这片可怜巴巴像小岛似的林子的土壤无非是些碎石、沙砾和岩屑——看看那少得可怜的、被鼹鼠拱起的小土堆,里面找不出一粒肥沃的森林黑土壤——一堆散沙,充其量是一堆没有养分、互不粘连的脓黄色土粒。最多也许可以在这儿和那儿看到一些马勃菌,但在它们之中——“我不必在你面前班门弄斧”——,眼下初冬时节,满是棕黑色的粉尘。

我的朋友似乎压根儿就不需要我的安慰,他对此充耳不闻。我也没告诉他,我正在撰写他的故事(并且在进展之中)。再说他也明白:关于我的工作(游戏)的对象,他不闻不问;“对我而言,知道你坐在桌前,能够从花园尽头远远地望着你坐在窗边,这就足够了”,他说到:“这让人—(他没有说‘让我’)——感觉惬意。”他刚到我家那天,我问起有关他和蘑菇的事情,他好像更多把我的问话归咎于我有意偏离主题。此外,他认为,蘑菇和他不值得写成故事,更不用说成为我“笔下”一本书了。有一次,我看见——这事其实不该在这里说——他在房间里踱步时,将一本蘑菇书的封面倒扣过去,为了不让人看到封面图像。在我的想象中,他把这本书丢进壁炉里了。或一页页撕下来,撕成碎片,揉成团,干脆用于点火。在另一天晚上,在火炉前取暖时,他犹犹豫豫地说出打算写一本抵抗蘑菇的书,是的,一本抵抗森林的书。寻找蘑菇,更确切地说,寻找使你的视线范围,你的视野收缩成一个视点。视线?没有视线。直盯着地面的眼睛毕竟使脑袋变得多么沉重,眼睛变得多么模糊:白内障,一种寻找者的疾病!从地球上一个眼睛明亮的客人变成了一个眼睛浑浊的客人!久而久之,森林,其实森林空气是有害的,十分有害健康,它们压迫肺叶,散发出浊气,最终只有令人恶心的东西。当采集者突然偏离了他们“寻找的步伐”时,猛然的动作就会传递至心脏,导致心律不齐。采集者无一例外:一旦踏上寻觅之途,会变得越来越像强盗,出于赤裸裸的贪欲,而贪欲无异于掠夺。哎,所有这些不信神的自我满足的采集者。这时,他倒更喜欢那些猎人,因为他们起码在敬畏上帝的神圣时期跪拜,你就看看他们的首领吧。哎,这些森林,这些狗屁森林,它们沙沙作响,响个不停,永远会响下去。

当我白天撰写他的故事时,他在后花园里几乎悄无声息地忙碌着,不是将树叶耙成一堆,就是收集从老苹果树上掉下的枯枝,用作夜晚壁炉烧火。这期间,他从不会弄脏自己,甚至连衬衣领口也从未弄脏过。我也告诉他,在草原上,特别是入冬前翻耕过很多遍的耕地上,可以找到几百万年前随着海浪冲上岸的蜗牛壳与贝壳,即使最小的蜗牛壳拿在手里也沉甸甸的,令人惊讶。他每次都会满载而归,一次比一次收获丰富,而且更漂亮,比我在所有这些年里都幸运。此外,他还带回了满满一袋野蔷薇果实,并将它们加工成无与伦比的红色果酱,就像野蔷薇果实一样红;另一天,又带回来满满一袋榛子,被他这个厨师烘烤并端到晚餐桌上,与产自大西洋诺瓦木提耶岛的、几乎不比榛子大多少的小土豆配在一起。还有酸模和来自特罗艾斯纳小河的独行菜(即女贞子)当沙拉,它们都来自高原脚下的平原上。正如所说的,那个当年的马棚就坐落在高原的边缘上。所有这些东西,包括稀少的板栗,每当他回家时,都会像变戏法似的让它们从袋子、袖筒以及裤腿里冒出来。照这么说,他这种乐于变戏法和迷惑人的本能也不减当年。除了寻找地上的东西,他还描绘着,特别是一些齐眉高的东西,首先是那银色的、透明的、涡型卷曲的冬日森林灌木丛,仿佛在他的心里,还保留着对涡卷形、螺旋形、卷曲形、有花斑的、有条纹的、呈球形的东西的需求!同样:除此以外,我发现我的鞋子每天早晨都被擦得锃锃闪亮,雨靴也被洗得干干净净,而且,每隔三天,这位朋友都会用橄榄油将燧石地板浸润一遍——又是一种不同的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