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蘑菇痴儿一个独立的故事(第28/33页)
当这个蘑菇痴儿朋友数个月之久横穿了地球上的沙漠和戈壁时,他要这样来摆脱自己的爱恨吗?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在图瓦雷克人那里,在也门,在沙漠和荒漠靠近绿洲的地方,他也开始寻找蘑菇,寻找与沙子和土壤共生的蘑菇。据说他也曾为了躲避蘑菇,逃到我们欧洲中部;他停留在主教座堂前,停留在体育馆里,甚至乘小船在河上游荡,的的确确;他站在地铁轨道之间,站在寸草不生的墓地上,仍然满怀期待地望着它们,或者扭头望着它们,无视于别的一切。有时候,在不渗透的水泥地上,他自己会有所发现,在瞬间的心醉神迷之后,他又会感到遗憾。在一次无关紧要的手术前,他站在医院的窗前,闪烁的目光投向面前的树冠,可随之越发迫不及待、同时越发感到厌恶地探寻着树根,无疑在寻找着什么。
面对他的研究对象,他越来越经常地萌生起无边无际的谩骂:“怪物。雌雄同体。杂种。最易腐烂的造物。一切害虫的根源。”在他眼里,最粗野的谩骂是:“童话德国佬。蛆虫童话。扮成小红帽的恶狼。拥有不计其数怪名的侏儒妖,而‘侏儒妖’当数最怪的名字!赶快滚开!你们这伙让人同情的家伙!”
由于在地球上,从火地群岛到西伯利亚,他无处逃离他曾经的钟爱之物,于是他又返回家乡,回到他的房子和花园,靠近都市,靠近熟悉的森林。你们要理解,或者,你能理解就理解吧,他早就不再是不由自主、而是违心地被吸引进去的。不,是被强迫进去的,简直就是被驱赶进去的。每天醒来时,早在天亮前,他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强迫:“快,快!跟你一起去寻找蘑菇!”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夏天和秋天,冬天到了。一夜之间下起了第一场雪,下了一整天,雪越积越厚。这丝毫也没有阻挡蘑菇痴儿像往常一样去寻找蘑菇;虽然他心头笼罩着歉疚感和自卑感,但考虑到几乎齐膝深的积雪,这反而使他的渴望越发强烈,唆使他。再说“考虑到”也不在话下,更别说额头上的雪花,昔日那个大痣与其说是轻涂上去的,倒不如说是画上去的:这里什么都没有,再也什么都没有。
就像在森林里一样,在深深的积雪中,他然后又是挖,又是刨,又是翻,同时用扎起来的棍子敲击着。突然间,手脚并用,左一下,右一下,像个足球运动员:只有秋天的落叶,在如此洁白的积雪下面,闪现出各种各样湿乎乎的色彩。对此,他几乎就没有什么心思。然而,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在冬天里,从十二月到来年一月,甚至在积雪下面生长着他所钟爱的东西——不管怎么说,它们就是这样的——,因为雪保护着它们免遭寒冻的侵袭。尤其是,在所谓的“死亡喇叭菌”111——又是这样一个错误的名称,这种蘑菇在那里闪现出生机勃勃的黑灰色——旺季过后,他有可能采集到它的孪生种属,它同样呈微型喇叭状,只是色泽有浅黄,有深黄,而变得专横的他擅自将这个通用的名称改成了“窜地蝴蝶”。当时,他还给它起了一个昵称,叫“小地蝶”。那个塔克汉姆药剂师曾经告诉他,这种“喇叭菌”在第一次霜冻之后,味道会更好。这个药剂师不同于今天众多的药剂师,是个蘑菇行家,几乎无人比拟。
说来也巧,那是他失踪的前一天;他从地球表面消失之前。他接连几个钟头徒劳地翻起积雪。有人会认为,我朋友蜿蜒搜寻的这片森林区域,被其他机械化和自动化的寻宝者玷污了,或者被一大群野猪拱坏了。让他感到庆幸或者不幸的是,那天雪停了,在十二月冬日的斜阳余晖中,一朵“小地蝶”棕黄色的“翅膀”在挖开的雪洞里闪烁着光芒,仅仅一朵,它吸引了他,在被发现的一瞬间也清新地听到了这个昵称。先是黄色的细柄沐浴在阳光中:全世界哪里还有这样的光泽,会报以更加热烈的欢迎呢?
蘑菇痴儿又是出于多年的经验,他心里明白,就像人们通常那样,常常经过大半天的寻找后,终于发现了第一朵,就像现在这一朵,独一无二,从厚厚的落叶里“飞出”一只蝴蝶,同时静静地待在原地。于是,就坚信它的周围不止有一朵,而是一簇一簇的,会发掘出一堆、一丛甚至成百上千美味可口,无与伦比——就像几乎所有的蘑菇一样——的“小地蝶”,藏匿于井然有序的地沟里,延伸至树木间,如此之多,以至于他在采摘、攀折(他觉得清脆的折断声像音乐,“像约翰·米尔顿·凯奇112和朱塞佩·多梅尼科·斯卡拉蒂113谱写的合奏”)和收获时,想象着森林深处一片隐秘的蘑菇苗圃,他觉得就像是一个隐秘的大农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