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蘑菇痴儿一个独立的故事(第29/33页)
于是在那一天,在积雪下发现以后,一垅又一垅的“小地蝶”横穿森林,延伸至远方;这个大农场也不断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一刻又一刻收获到的东西越来越丰盛,盛在众多容器、袋子、背包里也变得越来越重,要求他不停地弯腰去采摘。此间,他脚下延伸至远方的黄色蘑菇垅逐渐变得稀疏,一旦再往前挪动几步,它又重新闪耀出金黄色。这时,他渴望着自己终于能直起身来,带着收获的东西回家。没有别的想法,只有快快离开森林!但他无法做到。“小地蝶垅”延伸着,不断地吸引着。他不仅无法离去,他也不被允许离去,这些恶棍,这些流氓,这些无赖不允许他这样做。那些生长蘑菇的地方,那些蘑菇田野,那些蘑菇垅子,那些众蘑菇纹饰,它们蜿蜒盘旋,迂回曲折,抖动着老鼠尾巴,用龙的尾巴抽打着,向他抛出圈套,毫不间断,毫不心软。
夜幕降临,还不到傍晚,而是十二月的夜晚。他继续从森林纵深朝着高处走去,咒骂着,恳求着,啜泣着,哭嚎着,他成了被强迫劳动的收割工人(他律师时期的套话),开始还借着雪光,后来则依靠额头上的矿灯。自从他的蘑菇狂热蜕变成瘾以来,他穿梭森林时就与矿灯形影不离。“我,是猎人?绝不是!我是个被蘑菇追捕的人!”(又是这样一句套话。)
后来呢?恐惧最终爆发,吼叫或者一声不响地一头撞向那个最深的弹坑边一个树干上?另一个“大事件”?或者,他哼着歌,唱着歌,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在一个弹坑里,整个人穿过此间已经冰冻的雪,钻进下面的树叶里翻滚着?这些都不是。就像在哈巴谷,《圣经》旧约中一个所谓的先知的故事中一样,你读过吗?他被人抓住头发提溜起来不知扔向何处。——是谁抓他呢?——不知道。你们自己去想象吧。——也许就是他自己?——也许吧。
我从谁那里得知他失踪前的最后几年、最后一年和最后一天的这一切呢?从他本人,这个童年时的乡村朋友和后来的蘑菇痴儿,即便不是蘑菇疯子那里得知的。
我的感知,他正在来我这里的路上,到达了:几天来,他在跟我聊天,或者我们彼此聊天,在他远离整整一年之后。由于他的出现,且安然无恙,我则希望,那一丝热情也飘到我的和他的故事里。如果没有这样的东西,我的讲述将无法实现这个故事必然的趋向和归属,就会走向像是另外一个人,而不是我所呼叫的悬而未决!
又是一个十二月初,但没有下雪。有一天下午,我坐在自己那个相当偏僻的房子里。它位于巴黎与博韦地区之间,当年曾经是来往的马匹和车夫过夜的驿站,无论是昔日还是今天依然人烟稀少。我沉浸在他的故事里。这时,这位老朋友从那条只有早晚才有些许车辆行驶的小路上走过来。我认出了他,也许吧,因为我“不知为何”在等待着他;也许吧,由于专注的写作,听觉变得更加敏锐了,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老朋友?迈着青年的、几乎是孩子的步伐,接近孩童蹦蹦跳跳的走法。不管在哪儿听到这脚步声,我都觉得这向来是最悦耳动听的音乐。
我从正在伏案撰写他的故事结尾的桌前站起来,还没等他敲门或喊我,就为他打开了花园围墙的大门。我把门牌号——周围远近也找不到数字大于三或四的门牌号——就安在这门上。门牌是用在附近草原上捡来的史前贝壳组合起来的。他对这样的迎接没有感到一丝的惊讶,径直走进我这个非同寻常历来如此的“寒酸”花园里。我自认为仿照了维吉尔的《牧歌》。——仍感不足的是,他夜里到访,你应该在窗台上点上一支蜡烛!——之前的夜晚,我都是这样做的。——你要用代表着热情好客的盐巴来迎接他。——事情就是这样。
在这历经了百年的石屋门口,他犹豫地停下来,远远地超越了一个礼貌的距离,因此我也有机会来感受他对我带来的影响。我也关注别人的一些细节,尽管与他不同。于是,我发现他的指甲缝不再又脏又黑,而是保养得那样得体,和他那些抛头露面的同行一样;他的额头与脸颊安然无恙,没有了在那段森林痴儿时期天天都挂彩的血印;同样,他挺着身子,一身看上去新买的西装显得格外优雅;他庄重而沉稳地(外来词,常出现在他的辩护词中)齐眉而视,目光不再盯着地板或特意躲避到一旁。无论如何,他看起来不再害怕目光对视。同时,他的眼角上一如既往地流露出那个久无音信的人的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