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蘑菇痴儿一个独立的故事(第31/33页)

在我每天工作完后,在十二月的夜幕早早降临前,我们两人每天都会出门去周围散步,每个人都朝着不同的方向,通常都是天黑后很久才回家。这时,我觉得,仿佛猎户星座比之前所有那些年里都更迅速地移动着,从东向南,然后又向西划过冬日的天空;这是不是因为变老的缘故呢?在疏浚的特罗艾斯纳河里,有巨大的老鼠在游动,露出黑色的背,它们实际上是一种特有的河狸,不知为什么,住在这里的人称其为“智利河狸”。那个在运河桥上站在我们身旁等待的猎人知道,它们可以被制成一种很棒的“肉丁”。面对草原夜色中两匹阔背短腿马的黑影,我们幻想着不用马鞍骑上它们,无论去哪儿都行,就像我们昔日在乡村里养成的习惯,骑上两匹阔背短腿的老耕马,从村子一头走到另一头。在另一片草原上,站着一只十分健壮的公牛,它似乎从头到脚都长满了结实的肌肉,皮毛是白色的,甚至在黑夜中也不会失去光彩,腹下的睾丸犹如两个超大的葫芦。突然间,一颗流星霎时划过天际,就像一根火柴被西部片中的主人公或其他人在墙上或别的什么地方点燃。天边层层叠叠的云彩,看起来就像是拖拉机轮胎留下的痕迹。野兔在草原上的冬草丛里穿梭蹦跳,从一个洞穴到另一个洞穴。

有一天晚上,我们漫步来到远处的村庄,在那里的酒吧前和三两个常客站在一起,几年来始终是同样的人。我这位看重衣装的朋友发现,“被遗弃的人常常穿着尤其笔挺的衣服”。对此我沉默不语,因为在这些天里,我会时不时觉得他本人就像是个被遗弃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因为他,恰恰就是我们两人中平和的那个,会突然变得笨拙,实实在在地遭到笨拙的袭击,只要动手就出错;无论他手里拿什么东西,都会掉在地上。还有呢?他不用看表,每次都能精准地知晓时间,即使在睡觉时,能够精确到分钟。无论在哪儿出现数字,不管是在温度调节器上,还是在我的汽车仪表盘上,他都认定上面显示的数字就是时间,是当下的时间,是现实时间。有一次,那是很久以前了,他曾告诉我,他唯一的骄傲就是拥有时间——正是因为他感受到没有时间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天龙在心;心亦天龙。也就是说,他至今都还没从他过去的时间困境,那可怕的无聊中缓过来。

他的生日到了,为了和他共庆生日,我放下了工作。我们走过乡间公路、村庄、田间小道和灌木丛——“这不是穿越”(我说)——“这当然是穿越!”(他说)——然后又一起走过村庄和乡间公路,来到高原丘陵后面那家饭馆共进晚餐。这饭馆有个确确切切的名字L’Auberge du Saint Graal,即“通向圣杯的小饭馆”。(这家饭馆此间改过一次名字,如今又改回了最初的名字)。

我们在日出前很早就上路了。他知道,生日这天的日出时间是早晨八点三十三分。高原东部接近南部边缘的云彩看上去金灿灿的,这个上了年纪的寿星为之而高声呼叫:“荣归主颂!”当我们穿过田野时,一阵温暖的和风拂面而来,朋友说这是从也门吹来的风,来自天堂。在一条林荫大道尽头,有一辆蓝色的带篷马车:天蓝色。我和这个同行一天的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那位青春永驻、害羞、却又突然纵情的理查德·韦德马克。我是他在《马上双雄》中的同伴吗?有多好啊;那一定太棒了。但无论如何,我对自己的同伴十分认真,正如詹姆斯·斯图尔认真对待伙伴和/或者对手一样。这个同伴?这件事?!他的。我们的。我们共同的冒险。同时,我从身边这个同伴那里听到了什么呢?——“奇怪,一种光亮,像当年埋葬那个纯洁的智障少女时出现的一样”。

我们不是漫步,更谈不上是疾走前进。我们蹒跚而行。“我终于又踏起沉重的步子”,他说。我听见我们踏着沉重的脚步时节奏如此均匀的响声,尤其在落叶里,就像一列火车隆隆地驶去,一列十分缓慢、还没有完全达到全速前进的火车——非常像!我想起有人评论我的《试论》系列文集时说过的一句话:“就像大清早一列缓慢行驶运送牛奶的火车。”我们就这样迈着沉重的步子行进。行进。再行进。沉重脚步的音乐,另一种荒漠之旅的音乐。

只要我们走上一条对我们两人来说变得太窄的路上,我的朋友就走在前面,我看见他的背上粘满了牛蒡叶。它们也成堆成簇地粘在我身上。他有时转过身来,给我讲他的故事中一些迄今尚不为人知的片段,就好像讲述某些早就挺过去的事情:有一次,就像“二战”时游击队员们乔装成采蘑菇的人一样,他反过来装扮成森林中的游击队员,为了寻找他梦寐以求的东西。还有一次,他绘制了一张整个地区的“珍藏分布图”,当作遗产或遗嘱留给他的孩子。还有一次,他回过头来,与其说看着我,倒不如说望着空旷的远方,并且大发感慨:“我是如此幸运,一生都是!我一再迷失过,时而痛苦,时而美妙。美好的迷失!正说着,他踩中了草丛边一朵熟透的、满是窟窿的马勃菌,一下子从中冒出褐色粉末状的烟尘,像是踩在冬天到来之前活动的门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