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4/7页)

“晚上好。”削木头的那个男人说。

“晚上好。”莉娜回应道。

“这是你的土地吗,女士?”他问。

“不是。不过,欢迎你们到这里来。”

“哦,谢谢你。我们不会多待的。”他和其他人都放松了下来。

“我记得你们,”莉娜说,“你们坐过那辆马车,去哈特基尔的。”

他们沉默了好一会儿,考虑着如何作答。

莉娜接着说:“有个女仆和你们一起,我送她上的车。”

“没错。”那个男人说。

“她出了什么事?”

女人们摇摇头,耸耸肩。“她下了马车。”其中一个说。

莉娜把一只手放在喉咙下方。“她下了车?为什么?”

“说不准,我认为她进了那片树林。”

“就她自己?”

“我们劝她跟我们走,她不肯。像是很匆忙。”

“在哪儿?她在哪儿下的车?”

“和我们一样,在那家旅馆。”

“我明白了。”莉娜说,其实她并不明白,但她心想最好还是别逼问下去,“要不要我给你们拿点什么来?农场离这儿不远。”

“心领了,不过不必,谢谢你。我们要在夜间赶路。”

这时那个睡觉的男人醒了,他谨慎地看着莉娜,而另一个此刻似乎正专心地盯着那条河。他们收拾完他们仅有的一点必需品后,其中的一个欧洲女人对别的人说:

“我们最好到那边去。他不会等的。”

他们默默地同意了,便迈步朝河边走去。

“再见。”莉娜说。

“再见,祝福你。”

这时,先前第一个男人回过身说:“你从来没见过我们,是吧,女士?”

“是的。我从来没见过你们。”

“非常感激。”他说,用手轻触了一下帽沿。

莉娜往回朝农场走,尽量避免去看哪怕一眼那栋新宅子。她松了口气,因为到眼下为止,佛罗伦斯还没遇到什么倒霉事,可同时她又比之前更害怕她会出什么事。那些逃跑的人有一个目的;佛罗伦斯有另一个目的。莉娜没有走进宅子,而是向那条路遛达去。她朝路两边看了看,然后仰起头,嗅了嗅即将到来的天气。春天一如既往地三心二意。五天前,被她嗅到的雨下得比往常更大、时间更长;她认为那场倾盆大雨加速了老爷的去世。随后是个大热天,清新的树木在明亮的阳光下泛着银光,仿佛被染上了一层浅绿的氤氲。随之突降的大雪又使她大惊失色,因为佛罗伦斯要在雪中赶路。现在,得知佛罗伦斯已加紧前行,她于是想弄清天空和微风里正孕育着什么。平静,她判断;春天正在扎稳,生长的季节就要来临。她放宽了心,便走回病房,听到太太正在那里含糊地说着话。还在自怜自哀吗?不,这次她没有向自己的脸道歉。此时此刻,居然,她在祈祷。为了什么,又是在向什么祈祷,莉娜不得而知。她感到既惊讶又不安,因为她一向以为,太太即使不算对宗教怀有敌意,对基督教天主也只是礼敬而已,并不真的感兴趣。唉,莉娜若有所思地自语道,死亡的气息真是个一流的创造者,一个伟大的思想改变者以及各种情感的收集者。弥留之际所作的任何决定有多么强烈,就有多么不可信。在危急时刻鲜有理智可言。然而,佛罗伦斯怎么样了?看看发生突变时她的做法吧:别人刚一偷偷离开,她立刻就选择了走自己的路。正确,勇敢。可是她能办到吗?孤身一人?她有老爷的靴子,有信件和食物,有去见铁匠的迫切需要。她会回来吗,无论是和他一起,在他之后,或是独自一人,还是根本就一去不复返了呢?

夜色深浓,四处都不见星星,但突然之间,月亮动了。松针扎得我周身好疼,而且在那里根本就没法休息。我于是爬下来,寻找一处更好的地方。依靠月光我找到了一段空心木头,心里很高兴,可那上面爬满了蚂蚁,它们像波浪一样起伏涌动。我从一棵小冷杉树上折下一些嫩枝和小枝,把它们堆在一起,然后爬到下面。没那么扎了,而且也不用怕会掉下去。地面又湿又冷。夜鼠来到跟前,嗅了嗅我,接着飞快地跑开了。我警惕着怕有蛇从树上徐徐而下,爬过地面,尽管莉娜说,它们并不喜欢咬我们或者把我们囫囵吞下。我一动不动地躺着,尽量不去想水,而是去想另一个夜晚,另一处湿漉漉的地面。不过当时是夏天,潮湿来自露水而非落雪。你在给我讲关于做铁匠的事。当找到离地面那么近、那么易于开采的矿石时,你有多么高兴。把金属做成各种形状的物体给你带来的荣耀。你父亲干这行,你父亲的父亲也干这行,一代代往前推,一直可以追溯到一千年前。那时用白蚁丘做熔炉。而且你知道,祖上认可你,因为就在你说出他们名字的那一瞬,两只猫头鹰出现了,于是你就明白,那是他们在为你祝福。瞧,你说,瞧它们怎样把头转来转去。你告诉我,它们也认可你。我问,那它们也为我祝福吗。你说,等等。等等看。我觉得它们也为我祝福了,因为我这会儿来了。我在向你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