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3/7页)

佛罗伦斯原本是个安静而羞怯的女孩。那是在被毁掉之前。犯下罪孽之前。男人出现之前。莉娜曾一度在帕特丽仙周围徘徊,与太太争夺这小女孩的喜爱,但这个在帕特丽仙夭折后接踵而至的孩子,可以是,也将会是她自己的。而且她会成为与那个不可救药的“悲哀”截然相反的人。佛罗伦斯已经会读写了。已经不需要有人反复告诉她哪件杂活该怎么干了。她不仅一贯值得信赖,而且还对每一分关爱、每一次的轻拍脑袋和每一个赞许的微笑都深怀感戴。多少个令人难忘的夜晚,她们躺在一起,佛罗伦斯开心而又不厌其烦地听着莉娜讲的故事。恶毒的男人砍掉忠贞妻子的头颅的故事;红衣主教们带着好孩子的灵魂去一个时间本身也很年幼的地方的故事。尤其吸引她的是那些母亲们从狼口和自然灾害中拼命抢救她们的孩子的故事。莉娜的心都要碎了,她回忆起佛罗伦斯最喜爱的一个故事,以及总是紧随其后的那段小声的对话。

故事说,有一天,一只鹰在孵蛋,它的巢很高很高,远离觊觎那些蛋的蛇和兽爪。母鹰的眼睛午夜般漆黑,而在监视敌人时却闪闪发光。一片树叶的颤动,任何其他活物的气味,都会使它眉头深蹙,脑袋猝然一动,浑身的羽毛悄悄地竖立起来。石头上的鹰爪变得尖利;它的喙犹如某位战神的长柄镰刀。它异常凶猛地保护着即将出壳的幼雏。可是有一样东西它无法防御,那就是人类的邪念。一天,一个旅行者爬上附近的一座山。他站在峰巅欣赏着四下的景色。碧绿的湖,永恒的铁杉,飞入被彩虹划破的云朵中的椋鸟。旅人对着美景开怀大笑,说:“完美极了。这是我的。”这个字眼膨胀着,雷鸣般轰隆隆进入山口,掠过一片片锦葵和报春花。动物们纷纷走出洞穴,想知道它的含义。我的。我的。我的。鹰蛋壳抖动着,有一个甚至裂开了。母鹰转动着头,想找出这奇怪、陌生的雷鸣,这令它费解的声响来自何方。刚一看到旅人,它立刻俯冲而下,它要撕碎他的笑声和他那不自然的声响。但受到攻击的旅人举起他的手杖,使出全力击打鹰翼。它尖叫着,下落,下落。掠过碧绿的湖,穿过永恒的铁杉和被彩虹划破的云朵,向下落去。它尖叫着,尖叫着,被代替翅膀的风带走了。

这时,佛罗伦斯会悄声说:“它现在在哪儿?”

“还在下落,”莉娜会这样回答,“它永远在下落。”

佛罗伦斯几乎无法呼吸。“那那些蛋呢?”她问。

“它们自己孵化。”莉娜说。

“它们活了吗?”她低低的声音变得急切。

“我们活下来了。”莉娜说。

佛罗伦斯这时会叹口气,把头靠在莉娜的肩上,直到睡着了,小姑娘的嘴角依然挂着微笑。想为人母及想有母亲的渴望使她们俩晕眩,莉娜知道,这渴望至今仍很强烈,它还在骨头中游走穿行。随着佛罗伦斯一天天长大,由于学得很快,她急于懂得更多,要是她不那么崇拜铁匠,没有因此而变得心智不全该多好,那她就会是去找他的最佳人选。

当太太非要盯着镜中的面容而使她自己精神错乱时,莉娜闭上了眼睛,不去看那对厄运不计后果的引诱,随后便离开了房间。还有一大堆杂活等着去干呢,而且一如既往,看不到“悲哀”的踪影。不管怀没怀孕,她至少该打扫一下那些畜栏吧。莉娜走进牛棚,瞥了一眼那个破雪橇,天冷的时候,她和佛罗伦斯就在那上面睡觉。看到从滑刀到橇身结的蛛丝,莉娜叹了一口气,随后屏住了呼吸。雪橇下面放着佛罗伦斯的一双鞋,就是十年前她给她做的兔皮面的那双——孤零零、空荡荡的,像两口耐心等候的棺材。她战栗着离开了牛棚,然后在住宅门口站住了。往哪儿去呢?她无法忍受那种驱使太太引诱恶灵的自怜,于是便决定到下边的河岸去找“悲哀”,她经常去那里跟她死去的婴儿说话。

太阳缓缓西下,像一位不愿离开婚礼的新娘,河水在阳光下熠熠闪亮。到处都不见“悲哀”的影子,但莉娜嗅到了火的怡人气味,便循味而去。她小心翼翼地向着发出烟味的地方移动,不久听到了说话声,是好几个人,声音被故意压得很低。她蹑手蹑脚地向那声音走了一百码左右,然后看到了被深藏在地下的一小堆篝火照亮的身影。一个男孩和几个成年人在两株山楂树下的鹿蹄草地上宿营。一个男人在睡觉,另一个在削木头。三个女人,其中有两个是欧洲人,像是正一边清理饭后的残迹——坚果壳、玉米皮,一边重新打包其他物品。没有武器,应该是安全的,莉娜走近时心想,而她刚一现身,他们便一跃而起——所有人,除去那个熟睡的男人。莉娜认出他们是那天和佛罗伦斯一起搭乘那辆马车的人。她的心收紧了。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