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哀”是个难处的伙伴,你需要时刻注意她,就像今天破晓时分,迫不得已只好信赖她去挤奶,结果,怀有身孕妨碍了她的行动,她把奶牛的乳房瞎捋一气,使得它,据“悲哀”报告,一阵乱踢。莉娜离开病房去照看小母牛——先和它说话,哼哼一阵儿,然后用一把乳脂慢慢地握住它柔嫩的乳头。乳汁断断续续地喷出,但除了可以让奶牛释放一下外就没什么用处了。莉娜给它的乳头涂上油,确定它舒服了之后,便匆匆跑回住宅。绝不能撇下太太单独和“悲哀”待在一起,如今她挺着个大肚子,就更不可靠了。即使在最好的时光里,那姑娘也像拖着尾巴似的拖着苦难。以前莉娜的村子里就有这样一个人。他的名字已经随着她本族的语言一起被遗忘了,但莉娜记得那名字的意思是“树木在他身后倒下”,暗示着他对环境的影响。有“悲哀”在场,鸡蛋就无法被捣成泡沫,黄油也不能让蛋糕面糊色泽变亮。莉娜肯定,太太两个儿子的早夭,就可以用“悲哀”这个天然的诅咒来解释。第二个婴儿死后,莉娜感到义不容辞,必须向太太说明这一危险。当时她们正在做肉馅,为老爷的归来作准备。从早晨就开始炖的牛蹄,这时已经凉了。大块牛骨摆在餐桌上,等着加上油脂和软骨一起炖。

“有人故意使坏,”莉娜说,“别人也没办法。”

太太抬起头来。“你在说些什么?”

“你的儿子,约翰·雅各布。他是在‘悲哀’来了之后死的。”

“住口,莉娜。别提那些旧灾旧难了。我的宝宝死于热病。”

“可是帕特丽仙也病了,而且没有——”

“我说了,住口!他死在我怀里,这就足够了,不用说那些愚昧无知的胡话。”她接着描述了每个孩子出牙期的虚弱,她一边厉声说着,一边把肉剁碎,然后将葡萄干、苹果片、姜、糖以及盐搅拌了进去。莉娜把一只大罐子推到跟前,两人把混拌好的肉馅舀到罐里。接着莉娜用白兰地酒把罐填满,封好盖。在室外搁上四个星期或者更久,等到圣诞节,就可以用它们包馅饼吃了。与此同时,太太把一只牛犊的脑和心放进一口锅里,用加了佐料的沸水煮起来。在黄油里炸过,又用煎鸡蛋作装饰,这样一顿晚餐可称得上是款待了。

如今,“悲哀”不光是不可信,不光是四下游逛,跟草和葡萄藤说话,她还怀了孕,不久就会有一次分娩,或许,很不幸,这个婴儿不会死。可万一太太死了,该怎么办?她们能求助于谁呢?尽管浸信会的人曾经免费协助老爷修建第二栋住宅及附属小屋,并且愉快地和他一起砍倒白皮松以作篱柱,但他们和他家之间的关系早就冷淡了。一部分原因是太太怨恨他们将她的孩子们关在天堂之外,但莉娜认为,也是因为“悲哀”的鬼鬼祟祟吓坏了他们。几年前,浸信会的人可能会带来一对鲑鱼,或者送一个如今已经用不上的摇篮给太太的宝宝。也可以指望执事拎来一篮篮的草莓、蓝莓和各种坚果,甚至有一次,他送来了一整块鹿的腰腿肉。如今,当然啦,浸信会成员或任何其他人都不会到生水痘的家里来了。连威拉德和斯卡利都不露面了,这本不会让她感到失落,但她当真失落了。他们终归都是欧洲人。威拉德一天天老了,可他依旧在以干活抵偿当年乘船的费用。他说,原先的七年延长到了二十来年,至于奴役时间为什么不断延长,他早已忘记了因由。他笑容满面地记起的事情中都有朗姆酒的参与;其余的就是试图逃跑。年轻的斯卡利骨骼纤细,后背上留有浅浅的疤痕,他倒是有自己的打算。他正在替他母亲完成契约。不错,他是不知道自己还要再干多久,但是,他吹嘘道,与威拉德和莉娜不同,他的奴役期会在死前结束。他母亲是因为“放荡和不驯”被流放到殖民地来的,据他说,这两点全都没有因此而被压制住。她一死,契约就转到了她儿子身上。后来,一个自称是斯卡利父亲的人摆平了欠债,又把这男孩出租给他现在的主人,弥补了一部分花费。租期很快就该结束了,虽然连斯卡利本人也说不准具体多长时间。他曾经告诉莉娜,关于此事有一纸法律文书为证。莉娜猜测,他根本就没见过那文书,就算见过,他也弄不懂。他唯一确切知道的就是,将来他自由时领取的金额总数足够他买一匹马或者在一门行业中立足。莉娜想不出是什么行业。她思忖着,如果那光辉的自由日迟迟未到,他也会逃跑的,而说不定不像威拉德,他会很走运呢。他比这个比他年长的人机灵,且很冷静,兴许会成功的。不过,她仍表示怀疑;她想,他那些关于有偿劳动的梦想不过是梦想而已。她知道,就算目的不在于睡觉,他也并不反对和威拉德躺在一起。难怪既无亲属又无子嗣可指望的老爷在他的庄园中不用男性呢。这是明智之举,除了在非常时期。就像现在,两个伤心的女人,一个卧床不起,另一个怀有身孕,还有一个心碎的女孩在外游荡,而她自己也对一切都心中没底,包括月亮何时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