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5页)

胃部绞痛,恶心劲儿又来了,雅各布怒火上升。这简直是灾难,他心想。若是不能当机立断,就会导致年复一年的诉讼官司,而在一个由国王的法官们说了算的地区内,一个当地信奉天主教的绅士要比一个远方来的生意人更受偏爱。尽管损失不算太大,但即便这样,到时他还是无法原谅自己。更何况是输给这样一个人。他们在庄园中走着,德奥尔特加那种趾高气扬的样子让他感到厌恶。此外,他相信,在那呆板的下巴和下垂的眼皮后面,其实隐藏着某种软弱的东西,恰如他那双手,只惯于握缰绳、皮鞭和饰带,却从未曾扶犁耕田或持斧砍树。他身上有种天主教徒之外的东西,那东西肮脏而糜烂。可自己又能怎么样呢?雅各布为自己的弱势地位感到羞愧,仿佛血里有了脏污。难怪在家乡这些人被排斥在议会之外,尽管他认为他们不该像害虫那样被穷追猛打,但除去生意上的事,他绝不会愿意与他们当中地位最低或最高的人混在一起或打交道。雅各布对德奥尔特加那种狡猾、绕弯子、没有半点男子气概的喋喋不休充耳不闻,这时两人走近厨房,他看到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站在门洞里。一个孩子在她背上,另一个藏在她裙后。她看上去很健壮,比其他人吃得要好。他心血来潮,主要是想让德奥尔特加闭上嘴,而且他十分肯定对方会加以拒绝,便开口说:“她。那个女的。我要了。”

德奥尔特加一下子止住了,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啊,不。绝不可以。我太太不会允许的。没有这女人她活不下去。她是我们的主厨,最好的。”

雅各布靠得更近些,闻出那女人的汗珠里散发着丁香的气味,于是怀疑德奥尔特加要失去的不只是个厨娘。

“你说过‘任何一个’,我可以随便挑。要是你说话不算数,那只能诉诸法律了。”

德奥尔特加扬起一条眉毛,只是一条,仿佛那眉弯处栖着一个帝国。雅各布知道,他正在与来自一个身份低下的人的莽撞威胁作斗争,但他一定更在意如何来回敬这一侮辱。他竭力想尽快结束这笔交易,而且想以他自己的方式。

“好吧,”德奥尔特加说,“但这里还有别的女人。更多的女人。你看见她们了。再说这个女人正在喂奶期呢。”

“那就法庭上见吧。”雅各布说。

德奥尔特加笑了起来。法律诉讼自然会以他的胜利而告终,且整个过程中浪费的时间也将对他有利。

“你让我震惊。”他说。

雅各布拒不退让。“也许另外找一个贷款人更中你的意。”他说,享受地看着对方鼻孔乍开,这表明他击中了要害。德奥尔特加欠债不还已是臭名远扬,他不得不去马里兰之外的地方寻求掮客,因为他已经把朋友们和当地的贷款人搅得疲惫不堪,他们深知他必然会拖欠债务因而拒绝贷款给他。气氛紧张起来。

“看来你没理解我的提议。我不是在赖账。我在多赔。一个成熟老练的奴隶远够抵债了。”

“如果不用她,那就不够了。”

“用她?卖掉她!”

“我做的是货物和黄金生意,先生。”地主雅各布·伐尔克说,又不禁补充了一句,“不过我理解,对一个天主教徒来说,适应某些限制有多么不易。”

这话说得会不会太隐晦了?雅各布表示怀疑。一点儿也不,很显然,因为德奥尔特加的一只手正向臀部移去。雅各布的一双眼随着那些戴戒指的手指移动,它们弯曲起来握住了一只刀鞘。他会吗?这个冷血又自负的纨绔子弟当真会攻击他的债主,把他杀掉,然后宣称是出于自卫而得到豁免,从而既摆脱了债务又避免了社会言论之辱吗,哪怕这将意味着一场彻底的财政灾难?只可惜他的刀鞘和他的钱柜一样空空如也。那几个柔软的手指摸索寻找着已经不在那里的刀柄。雅各布抬眼看向德奥尔特加的双目,注意到面对一个平民,这位没有武器的绅士眼中的胆怯。在这样一个星期天,暴露在这样一片荒野中,可以依靠的雇用保镖此时却不见踪影。他想笑。除去在这个杂乱无章的世界,如此遭遇还有可能在别处发生吗?还有哪里会出现这种面对勇气的战栗呢?雅各布转身走开,将他未武装的后背暴露给对方,以示轻蔑。这是一个奇特的时刻。蔑视的同时他感受到一波兴奋。强劲。稳定。从一个谨慎的谈判者到曾经那个四处走街串巷、潜行谋生的粗野小子的内心转换。经过厨房时,他又瞥了一眼站在门洞里的那个女人,其间甚至没有设法抑制下他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