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他罕见地与这些每天都要换连衣裙却给仆人们穿粗麻布的有钱人的太太们在一起时,他的丽贝卡对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更有价值。从他看到他的准新娘扛着被褥、两个箱子和一个沉重的提包挣扎着走下跳板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他本准备好接受一口袋骨头或一个丑处女——事实上除此之外他无可指望,因为漂亮妞儿会有好多嫁给本地人的机会。然而那位在人群中应答他呼唤的年轻女子却是体态丰盈,面容秀丽,而且十分能干。每天花时间到处去寻找是必要的,也是值得的,因为接手庄园需要位贤内助,还因为他想要这样一种类型的配偶:不属于任何教会、处于生育年龄、顺从而不卑躬、有文化但不骄傲、独立又有教养。他当然不会接受张口骂人的泼妇。恰如大副的报告中所描述的那样,丽贝卡正是理想的选择。她身上没有一点泼妇的气息。生气时从不提高嗓门。关照他的需要,做出最细滑柔嫩的水果布丁,在一片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土地上既热情又创新地干着家常杂务,快活得像一只蓝知更鸟。或者说曾经如此。在三个婴儿接连死去之后,他们五岁的女儿帕特丽仙又意外身亡,这一切并没有让她太受影响,只是,一种看不见的哀伤笼罩着她,即使整夜守护在草地里的那些小坟头旁边,也终究抹不掉了。然而她既没有抱怨也没有逃避她的责任。如果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她更加精力充沛地投入到农活中去,当他外出时,就像眼下,无论是公事、生意、收款、出贷,他都丝毫不必操心家里的那些营生。丽贝卡和她的两个助手像日出一样可靠,像柱桩一样牢固。何况,他们还有的是时间,身体也还健康,他有信心她会再生孩子,至少有一个,男孩,会茁壮成长。

甜点、苹果汁和山核桃算是一种改善,当他无法拒绝德奥尔特加的邀请,只好陪他前去巡视那片地产时,他的心情稍好了一些,总算可以由衷地欣赏这座庄园了。雾霭散去,他能够仔细看清烟草棚、运货马车、一排排木桶——摆放有序,保养良好——精心设计的肉坊、奶坊、洗衣房以及厨房。除了厨房,所有建筑都用石灰粉刷,虽比奴隶住房稍小,但不同的是,它们都修缮完美。此次会面的主题和目的还未被涉及。德奥尔特加已经十分详细地描述了那些他控制不了从而使他无法偿还欠债的事故的经过,却唯独对如何偿还雅各布只字不提。验过那些斑斑点点、被虫蛀的烟叶之后,德奥尔特加还剩在手中可以提供的也就一清二楚了。奴隶。

雅各布拒绝了。他的农场规模不大;他的生意只需要他一个人。何况还没有地方安置他们,也没有活要他们去干。

“可笑,”德奥尔特加说,“你卖掉他们好了。你知道他们值多少钱吗?”

雅各布退缩了。血肉之躯不是他的商品。

不过,在东道主的坚持之下,他只好尾随他来到一些小棚屋跟前,德奥尔特加打断了那些人半天的休息,吩咐二十几个或更多的人集合起来,站成一排,其中就有给雷吉娜饮水的那个男孩。他们宾主二人在那排人面前走着,巡视着。德奥尔特加逐个指出他们的天分、弱点和潜力,却对他们皮肤上仿佛错位的血管似的伤疤只字不提。有一个人脸上甚至打着烙印,按照当地法律,那是一个奴隶第二次攻击白人后必须要有的。女人们的目光都无动于衷,她们凝视着时空之外,仿佛她们其实不在那里。男人们则低头看着地面。只是时不时地,在可能的情况下,当他们认为自己没有被估价时,雅各布才可以看到他们迅疾的瞥视,斜向一边,小心翼翼,不过,大多数人是在评判正在评判他们的这两个人。

雅各布突然感到胃部抽紧。他到达时那么沁香的烟叶味,此时却让他恶心了。或者也许是加了糖的米饭、油炸并滴着蜜汁的猪肉块和德奥尔特加太太一再显摆的可可饮料的缘故?不管是什么原因吧,反正他无法待在一群奴隶的包围之中,他们的沉默让他想到从遥远的远处看到的雪崩。没有声响,只知道有一种他听不到的怒吼。他请求离开,说他无法接受这一建议——运输、管理、拍卖都有太多的麻烦;独来独往是他喜欢自己职业的一个原因。硬币、账单、弃权声明,都是便于随身携带的。只要一个皮包就可以把他所需要的一切都装进去。他们往回朝宅邸走,穿过嵌在装饰华丽的围篱中的侧门,德奥尔特加始终抱着不容置辩的态度。那就由他来卖好了。英镑?西班牙硬币?他会安排运输并雇用管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