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环绕(第3/6页)

我坐起来,打量着房间四周。房间里黑漆漆的,所有的陈设只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影像。我逐一打量着那些影像,看看有没有什么异样。后来,我看到那扇四四方方光影暗淡的窗户。我刚住进来的时候,窗户上闪着一阵一阵的光。

闪焰已经停了。

现在房间里一片昏暗,照理说应该比较好睡了,但我忽然有一种感觉,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睡得着了。我曾经很短暂地捕捉到一点睡意,但现在睡意已经逃逸无踪。勉强自己去睡觉已经没有用了。

老板很体贴地在房间里摆了一个过滤式咖啡壶。我煮了一点咖啡,喝了一杯。过了半小时,我又看了看手表。已经1点45了,正是深夜时分。在这样的时刻,人是很容易失去冷静与客观的。也许我该洗个澡继续上路了。

我穿好衣服,沿着静悄悄的水泥走廊走到旅馆的接待室。我本来想把钥匙丢进邮箱的投递口里就走,可是没想到那个老板福登还没睡。他后面那个小房间里闪着电视屏幕的光。听到我转动门把的声音,他探出头来看了看。

他看起来有点怪怪的,好像有点醉了,要不然就是吸了迷幻药。他对着我猛眨眼睛,后来终于认出我了。他说:“杜普雷大夫。”

“不好意思,又吵到你了。我得赶着上路了,不管怎么样,谢谢你好心收留我。”

他说:“我明白。祝你好运,希望你天亮之前来得及赶到你要去的地方。”

“我也这么希望。”

“我吗?电视上正在播,我正在看。”

“哦?”

我突然搞不懂他在讲什么。

“我把声音关掉了,怕吵到朱迪。你还不知道朱迪吧?她是我女儿,今年10岁。她妈和一个家具修理工人在一起,他们住在拉乔拉。夏天的时候,她就会过来跟我住。没想到这个时候她会跟我住在这个沙漠里,命运真是捉弄人,你说是不是?”

“是啊,呃……”

“不过,我不想吵醒她,”他脸色忽然阴沉起来,“这样错了吗?让她继续睡,时候到了,她也不会有任何感觉。这样不对吗?或者,看她会睡多久,等她自己醒过来?也许我应该把她叫起来。我忽然想到,她从来没有看过。已经10岁了,却从来没有看过。也许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不好意思,我有点不太懂……”

“只不过,看起来有点不太一样了,跟我印象中不一样。倒也不是说我是什么专家……不过,小时候,如果你晚上常常在外面,印象就会比较深刻。”

“对什么印象比较深刻?”

他眨眨眼睛,说:“星星。”

我们走到外面那个空空的游泳池旁边看向天空。

游泳池已经很久没有放水了,池底积满了沙尘。有人在池壁上画了一些像气球一样圆滚滚的紫色长颈鹿。周围栏杆的横杆上有一块铁牌,上面写着“现场没有救生员”。铁牌被风吹得不断作响。温温热热的风从东边吹来。

天上竟然有星星。

他说:“你看到了吗?不太一样了。我看不到半个以前的星座。整个天空的星星看起来有一点……散乱。”

已经过了几十亿年了,当然不一样。天地万物都会老化,就连天空也不例外。天地万物都会趋近于“熵”函数的极大值,趋近于混乱,随机。过去的三十亿年来,我们居住的这个银河遭到了一股无形暴力的大规模摧残。整个银河里的星辰曾和一个附属的小银河纠缠在一起,在旧的天文学编目里,那个小银河编号为M41。到后来,所有的星星毫无秩序地混杂散布在天上。感觉仿佛有一只时间的手很粗暴地搅乱了整个天空。

福登说:“杜普雷大夫,你还好吗?也许你应该坐下来。”

是的,我已经吓呆了,站不住了。我坐在游泳池边铺着橡皮的水泥地上,两只脚悬在游泳池浅水区的斜坡上,眼睛还是盯着天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如此美丽,却又如此令人惊骇。

“再过几个钟头就要天亮了。”福登的口气有点感伤。

从这里,往东边更远的地方,在那遥远的大西洋,太阳必然已经冲出了海平线。我正想问他电视上是怎么报道的,忽然被一个小小的声音打断了。接待室门旁边有一片阴影,阴影中传出一个小小的声音:“爸爸?我听到你在讲话。”那一定是朱迪,他女儿。她有点畏缩地向前跨了一步。她穿着白色睡衣和一双没有蕾丝边的拖鞋,脸圆圆的,长相有点平凡,不过却很可爱。她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福登说:“亲爱的,过来这边。来,坐在我肩膀上,好好看看天空。”

她爬上爸爸的肩膀,一脸迷惑。福登站起来,手抓着她的脚踝,把她抬高,让她更靠近星光闪烁的黑暗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