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形夕阳(第4/9页)

三轮师傅把我送到电厂门口,擦去头上的汗,跟我说,五元,人民币,谢谢老弟照顾生意,都不容易。我说,刚才咱不说好三块钱的么。师傅说,嗨,你不听故事了吗,故事两块钱,再说你可怜可怜我,楼都歪了,床也是斜的,天天跟媳妇办事时我都直往下出溜,生活过得太吃力了,加两块钱多吗?真不多。

电厂里遍布着清晰的废气味道,这里的空气仿佛是由可燃成分所组成的,厂房锈迹斑斑,挂着木牌的锅炉车间和燃料车间紧紧相邻,两者之间只缺一条细细的导火索,便可以一并灰飞烟灭。我踩在铁屑与煤渣上,望着近处孤高的烟囱,只觉一阵晕眩,睁不开眼,看来这里的世界确实是斜的。在一间厂房的墙根底下,我见到了三个穿制服的保卫人员,歪戴帽子,正蹲在地上扇扑克,我走过去打招呼说,您好,我是沈变的,来这里办点事情,请问咱厂子的财务科在哪里。其中一位岁数较大的,警惕地将展开的扑克收在手里,然后竖着眼睛反问我,你是来干啥,要找谁。我只好重复一遍,我是从沈阳来的,来找咱们单位的财务人员,解决款项方面的问题,你看这个升压变压器,就是我们厂子生产的。门卫说,那你得找财务科长。我说对。他扬起一只手,指了指天空中的烟囱,说,去吧,他就在那里边呢。说完扭过头去,朝着另外两个人抿嘴偷乐。我说,大哥,别开玩笑,那不是烟囱么。他说,对啊,上礼拜他跳进去的,据说爬了一个多小时呢。我说,我操。他接着说,好人呐真是,自杀连带火化,都不给殡仪馆添麻烦。我说,那我的款怎么办。他说,我他妈怎么知道,反正你别在这闲晃了,该去哪去哪。我听着有点生气,于是对另外两个人撂下一句,他手里捂着仨尖儿俩老K,然后扭头就走了,我听见另外两人一直在笑。

出师不利,有点晦气,我走到厂区门口,想着如果这样回去,肯定是不行的,势必会被周随机猛烈批评,于是便在电厂的招待所开房住下,躺着看了小半天电视,喝了两壶茶叶,眯了一会儿,醒来之后已经天黑,下楼去招待所的餐厅吃饭。此时一些下了班的工人也来这里喝酒吃炒菜,看样子已经喝了不少。我点了一盘地三鲜,一盘黄瓜拌牛腱子,还要了两瓶当地啤酒,一边吃喝,一边想这个款我该朝谁去要。

刚喝完一瓶啤酒时,我听见旁边桌子有人问道,李薇,你跟赵科长在一间屋里办公,他到底为啥爬烟囱呢,你说说原因。女孩没理他,自顾自地举杯说道,少废话,相聚都是知心友,我再喝俩舒心酒,你陪不陪一个。那人接着说,我觉得是财务问题,要不然就是男女关系没处理明白,要不然也不至于,烟囱那么高。女孩说,能不唠这事儿了么,我啥都不知道,你这杯赶紧喝了,养鱼呢跟我,来,酒都别停,倒满,举起来,来,山不转水转,你不干我干。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得很早,时刻留意着隔壁的声音。昨天夜里,那个叫李薇的女孩后来应该是喝多了,他的几个朋友搀着她回来的,动静很大,直接给她在我隔壁开了间房住下,又吵又闹,还唱了半宿的歌。早上七点半,我听见隔壁有水声,便把门半敞着,打开电视,坐在床上抽烟。

三四根烟的功夫,我正哈欠连天时,听见李薇从隔壁出来了,正在拧钥匙锁门,我连忙提着包出去,跟在她后面一起下楼,她看起来比昨晚要憔悴一些,头发凌乱,脸色发白,眼睛无神,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但细细打量起来,五官倒是十分精致,一对儿笑眼。她走出招待所时,我在假装熟人的语气在后面喊道,李薇,嘿,李薇,等我一下啊,走那么快干啥。她转过身来,我笑着迎上前去,她满脸困惑,仿佛不相信我喊的是她的名字。

李薇坐在转椅上,双手撑在中央,屁股左右来回拧动,椅子上的海绵露出来一块儿,像是呕出来的秽物,在我眼前反复晃荡。我看着头晕,说,你好,李薇,咱能别转了吗。李薇说,不能,以前赵科长就这么转的,我就坐在你的位置上,你感受一下曾经的我,恶不恶心。我说,感受到了,曾经的你是挺恶心。李薇说,我呸!你他妈说谁呢!钱没了!我说,别别,我最恶心,好不好,求你给我想想办法,真的,这是我的第一个任务,收不回来款,没办法交代,搞不好工作都没了,本来现在班儿就不好找。李薇说,跟我有屁关系啊。我说,跟你当然没关系啦,但咱们挺有缘分,住过隔壁,也算邻居,远亲不如近邻,你帮我出出主意,事情办好了,我肯定使劲儿报答。李薇想了想,拍着桌子说,饿了饿了,走,先去吃早饭。我说,怎么还饿啊,你们昨天喝到那么晚呢。李薇说,唉,后来都吐干净了,胃里泛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