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因循(第5/6页)

两个手挑灯笼的婢女站在滴水下行礼,掖着对襟衣深深福下去,“婢子们给女郎请安。”

弥生叫免礼,其中一个圆脸梳环髻的朝她一笑,“咱们等了女郎半个多月,女郎今日可算来了!”

另一个梳垂挂髻,略微年长些,她往右比了比手,“婢子给女郎引路,请女郎随我们来。”

弥生听了她们的话很纳罕,边走边道:“方才说等我半个月,怎么回事?”

年长那个恭勤地答:“郎主年下就吩咐给女郎准备院子,我们是专派来伺候女郎的。地方都归置好了,只伸长了脖子等女郎来呢!”又道:“我叫皓月,她叫皎月,我们是姐妹俩。院内还有个粗使的仆妇,专管浆洗衣裳的。日后女郎有什么吩咐只管差遣我们,我们一定尽着心地侍奉女郎。”

弥生有点摸不着头脑。既然早就准备让她进王府了,那是不是说王家那门婚,即使她不去央求夫子,他也不会答应?看来是白操了心,还说了满话,把自己的婚事交给夫子打点。如今且要愁的,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晋阳王是大拇指上挑着的人选,接下来还不知怎么样呢!

弥生心里犯着嘀咕,转眼入了后园。乐陵王府虽然不及晋阳王府华美,终究是王侯府邸,大且气派。没有飞扬的殿顶,檐下却有精妙的和玺彩画。园里曲径通幽,恰到好处的秀丽别致。弥生暗中一叹,莫非连屋子都随人的吗?处处景致透着内敛,简直像夫子的为人,圆滑、聪警、不事张扬。

过垂花门的时候她抬头看了眼,木质匾额上写着“卬否”二字。很少见的名字,出处是《诗经》——人涉卬否,卬须我友。卬否通俗点的解释就是我不走,啧,有些奇怪!不过她也没想太多,只觉得夫子果然是有学问的人,连院名都取得文绉绉的。

卬否是个朝阳的独立院落,在王府的东北角,离正门比较远,算是相当清静的所在。跨进正屋,屋里暖意融融,有种新炭燃烧后发出来的特有的木香。室内摆设仍旧是雅,卷头书案边上竖着一排多宝槅,正屋另一头设绣墩和四扇屏风榻,是供她起坐用的。再往里,两腋有紫檀雕花地罩的隔断,后面垂着厚厚的妆缎幔子。她看了圈,四合床、曲足案、梳妆台和日常用的箱匣一应俱全,那是她的闺房。

这闺房,布局竟和陈留差不多!

皎月打了热水来给她洗脸,皓月托着衣裳出来,笑道:“女郎平素就穿学里的大袖衫吗?郎主临行时吩咐过,给女郎置办几身裙襦,在府里也好替换。”

弥生看了眼,镶金丝丹纱杯文罗裙,那样艳丽的红!她有些为难,连及笄礼那天的曲裾深衣都是暗红镶黑绲边的,以前当真是没穿过这么刺眼的颜色,心里总归别扭。因道:“有素净些的吗?怎么拿了件这么红的!”

皎月看了皓月一眼,“料子都是宫里赏赐下来的,郎主一匹一匹地挑,最喜欢的就是这套。奴婢们想,过会儿女郎要在郎主跟前侍奉,穿上这身衣裳,算是领了郎主的情,好叫郎主高兴些。”

皓月忙道:“既然女郎不爱穿这个,那换一件就是了。我瞧那件藕荷素纱的蛮好,女郎且稍待,婢子这就去取。”

“罢了,就这件吧。”弥生怏怏叫住了,她们这么一说,她还挑什么?不管自己喜不喜欢,夫子的情到底要领的。他老人家日理万机,还要抽出空来给她选衣料,这样的师父哪里去找呢!

皎月上来替她宽衣解带,她又想起才刚遇上的三个女子,一时来了兴致,打探道:“府里的小夫人有几个?我先头瞧见的,那么漂亮!”

“再漂亮也比不过咱们女郎!”皎月拿着合欢抱腰仰脸笑,“我头一眼见女郎,竟恍惚觉得是天仙下凡了!再者知道女郎是陈留谢家的女公子,我们姐妹能贴身伺候,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是这话!那些女子,算不得小夫人。不过是藩王示好敬献来的,没名没分地留在府里。大家当面唤声女郎,背后只叫‘南苑蛮子’。别看一个个锦衣玉食,其实能比咱们做奴婢的好多少呢!郎主平常忙,朝里有政务,学里又兼着祭酒。听说在外面有名号,叫乐陵君子?你看这样白璧无瑕的品性,若是纵情声色,岂不白糟蹋了好名声!”皓月给她抹了桂花油篦发,拿步摇绾了个随云髻,左右审视一番,戴上花钿,又自顾自道:“那些女子连姬妾都排不上,不过是郎主寻常的消遣,空闲了叫唱个曲,献个舞,当不得真。横竖女郎看,若处得过来,走动走动也没什么;若是瞧着碍眼,两不来去就是了。”

弥生不防皓月和皎月是这态度,心里自然揣测着,夫子对她们大约不甚上心,连着府里的奴仆都不把她们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