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香怀

“这会儿才来!”他似乎颇有微词,绕过琴桌,到胡榻上坐定,一手撑着坐垫上的狼皮袱子,眯起眼打量她。

她以往吃住在太学,一年到头都是广袖长衫,从没有梳妆打扮的时候。上次回阳夏,也只有及笄那天的礼衣华贵些,但因为俗成,显得过于守旧呆板。他没有机会看她盛装的样子,今天总算见到了,竟很是佩服自己的眼光。他开始想象她戴蔽髻、着庙服是什么样的光景,应该是妩媚的、昂然的、睥睨天下的,又是娇脆的、动人的,兼具着少女风致的明丽和柔艳。

他在审视她,弥生对他自然也有一番评价。

夫子真是太……太不成体统了!浪荡挂了件水墨的袍襦,下面是阔口的褶裤,大敞着胸怀,襟内白花花一片肉,居然连件亵衣都没穿!她偷着多瞄了两眼,脸红心跳。看罢又腹诽起来,虽然他身材不错,但到底是为人师表的,学生面前好歹自矜些嘛!她常觉得他端肃整洁,没想到也有这样的时候!

她撇了撇嘴,“学生来晚了,叫夫子好等,真对不住!夫子宽坐,学生侍奉夫子用膳。”

他方收回视线,缓声道:“叫你来,又不是要你伺候的。”他指指对面的月牙杌子,“你坐下,一同吃。”

这会儿似乎把男女食不同桌的要求给忘了,不过她也算有眼色,没在这当口扫他的兴。施施然落了座,可是一抬眼睛就对上满眼的胸腹肌,她臊得无地自容。边上婢女来揭盅盖,夫子淡定从容,俨然置身事外。她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道:“夫子可是服了五石散?”

他静静地看她,“此话怎讲?”

她别扭道:“要不大冷的天,怎么这副打扮……我知道服了药要散发,可是应该到外头行散,坐在屋子里对身体不好。”

他突然有种深深的乏力感,“你知道得真不少。”

她很认真地点头,“我见过我四兄行散,喝热酒,拿冷水泼身子,满脸通红,颠颠倒倒的样子……”她看他的面色,再顺带看几眼胸口,很意外地发现夫子一切如常。她咦了声,眨巴着眼睛嘀咕:“倒不像……可是夫子做什么这样打扮?”

他明显绷不住了,“我家常就是这样穿着,到底你是夫子,还是我是夫子?做学生的有权利来指责夫子吗?我穿得这样碍着你了?”

弥生怏怏住了口,心道碍倒是没碍着,但是他在她面前展现好身材,自己有点食不知味罢了。

她也不吭声,捧着一碗羹使劲扒了两口。他垂眼看了直皱眉头,捋起广袖往她面前的碟子里布菜,“怎么不吃?是不合胃口?想吃辣吗?”

弥生只是摇头,心里嗟叹,她是吃不下啊!平常威严的夫子,如今这样秀色可餐地戳在她眼里,她惊得嘴巴都要合不上了,还谈什么吃呢!

他仍旧拧眉望她,但是眉心的那点褶皱渐渐展平了。她在灯下的样子越发的美,她有一张经得起日光当头照耀的脸。然而烛火是温暖的颜色,给她过于白皙的皮肤染上一层柔软的金黄。稚嫩的,迟迟的,羞答答的……他凝视着,胸口感到沉闷压抑。他一直很有把握,可是这次竟觉得渺茫。他扶住额,微微叹息。他求的到底是什么?只是面前娇花一般的容颜吗?不是的,他知道,远不止这些。但是她呢?她在他门下三年,于他来说,远比那些虎狼兄弟重要得多。

他仰头灌了两口酒,烧刀子烈性,一路辣辣地蜿蜒而下,穿过他的胸膛。他再掉过头看她,她握箸的手简直就像牙雕,曾经安静地在他掌心里停留过。她让人怜且爱,可是却生于王谢。

“细腰。”他低声唤她。

她抬起头,眨着幼鹿一样大而清澈的眼睛,木讷地嗯了声。

他多想靠近她,越渴望,越是痛苦和煎熬。他吸了口气,“从前夫子太严厉,以后对你好些,好不好?”

她懵懵懂懂地应:“夫子严厉是应该的,学生没有怨过夫子。”语毕复一笑,“不过若能和颜悦色些,那再好也没有了。”

他的唇角渐渐扬起来,她是高兴的,他奇异地觉得满足。食案窄而长,她就在对面,触手可及。不受控制地,他探过去握她的手。她惶然看着他,竟没有女子的娇羞,“夫子怎么了?手冷?”

他脸上倏地五光十色,索性道:“我身上也冷。”

她咂咂嘴,“我就说嘛,穿得少了会着凉。”边说边回头,奇怪两侧侍立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都退尽了,连无冬无夏也不在。这下子比较麻烦了,想叫人给他加件衣服都不成。她想了想道:“我到外头喊人来,再给你笼个炭盆好吗?”

她说“你”,没有用敬语,就像是对等的两个人很松散地交谈。他站起身,款款而来,“不过略有些冷,不值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