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尘起

“殿下仔细脚下。”内侍殷勤道,边说边哈下腰,仿佛九王一脚踏空,他就立刻横躺下来做垫脚石似的。

慕容琤敛袖而行,问那内侍:“大王眼下可好些了?”

那内侍应个是,“宫里医官来瞧过,开了药,照方子吃了五六服,眼下好多了。只是还有些水肿,膝盖粗得穿不上裤子。医官说了,再看十来日。若是十天后还不能消肿……”左右觑了觑,低声道:“只怕那腿就废了。”

慕容琤嗯了声,“其他王可都来过了?”

“广宁王殿下还未曾。”内侍又压了压嗓子,“大王心里不痛快,来过的一个都没给好脸色。不过敷衍几句,便草草打发人去了。”

慕容琮猜忌心重,如今受了重伤,在他看来那些虎狼兄弟个个都很可疑。个个为了争夺皇位,都存着心要害他。所以不待见众人是很正常的,横竖他是嫡长,就算再孤高,旁人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六王什么时候来的?”他边问边回头看,总担心她恍神走丢。时不时地关注下,见她跟在后头才放心。

内侍道:“大王回府第二天来过,也没坐多会儿,借口营里操兵就走了。”

他缄默下来,穿过月洞门朝内苑去。才过门槛,金池边上远远有人快步迎上来,打躬道:“殿下来了?小人才得着消息,没能到门上迎接殿下,真是罪该万死!殿下快里面请,大王在洵圩园里呢!”

那是晋阳王府的大管事吉甫,油水捞了不少,膀大腰圆,比王爷还像王爷。平素在手下人面前不可一世,见着皇亲国戚就成了孬种。当初七王和十王看他不顺眼,把他堵在巷堂里朝他身上撒尿。他哭哭啼啼地同慕容琮告状,弄得兄弟间险些反目。

慕容琤看他一眼,半带玩笑道:“几日不见管事,福泽越发深了。”

吉甫唯唯诺诺,“殿下这是折煞小人呢!小人是做奴才的,能有什么福泽。只盼着大王好,小人在边上尽心服侍着,就是小人上辈子修来的好运道了。”

家奴嘛,总忘不掉时刻表现他的忠心。慕容琤一哂,“你辛苦了,他日大王自然不会亏待你。”

吉甫是个滚刀肉,大脸笑成了花,见缝插针地献媚,“都是小人分内的事,小人万万不敢邀功。横竖九殿下知道小人的孝心,就算将来大王叫小人去刷茅房,还有殿下记着小人的好呢!”

慕容琤不屑与他耍嘴皮子功夫,别过脸去,朝金池那头望了眼,“王妃可在吗?”

吉甫道:“这会儿也在园子里,刚服侍大王用过药。”

她走得实在是慢,他不得不停下步子,不耐道:“你可走得动?可要我叫人来抬你?”

弥生被他吓了一跳,忙赶上去跟随在他左右。她心里直犯嘀咕,夫子连庞嚣都没带,偏带她一个,莫非真的有意要把她塞给晋阳王吗?她开始有点怨恨夫子无情了,人家有嫡妻,就算以后御极也轮不到她做皇后呀!难道男人都比较疼爱小老婆,她还有晋封的希望?可是晋阳王对她来说年纪太大了,三十一二岁,九成是腆着肚子、胡子拉碴的模样。她自己想想就害怕,脚下迟疑着,迈不开步子。眼下开始后悔,真要是这样,还不如嫁给王潜呢!

吉甫仔细看了她两眼,“常听说太学里有位女公子,想来就是女郎吧!”

弥生讪讪笑了笑,夫子撩了袍角迈进一座庭院,她也没空和那管事搭话,忙不迭追上去。进门一看,金砖铺地,雕梁画栋,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也要惊叹。大到橱柜,小到摆设,没有一样不是别具匠心的。她暗里咋舌,这晋阳王肯定是个穷奢极欲的人。既贪财又好色……她咽了口唾沫,小腿肚有点转筋,越发感到惧怕。

慕容琤打量她,她紧咬着牙关的模样像要上刑场。才想同她说话,里面幔子一掀,出来位云髻高盘的丽人,穿交颈裲裆,束鸳鸯抱腰,挑金绯缘的纤髾逶迤堆叠,更衬出灼灼的华美来。

他拱手作揖,“阿嫂这一向可好?”

那是晋阳王妃萧氏,前朝后主的胞姐。虽说娘家没落了,但和慕容琮夫妻相处还算和敬,在王府里的地位也无人能够撼动。见慕容琤给她行礼,欠身让了让,“九郎来了?你阿兄盼着你呢,快些进去吧!”言罢不逗留,带着一干仆妇去了。

雕花门上的洒金帷幔都打了起来,两边拿穗子绑好,还没等他进去,慕容琮自己由两个婢女架着出了内堂。他耷拉着一条跛腿,襟怀大开着,累得气喘吁吁。两个女人力道小,搀扶又不得法,摇摇晃晃,几乎要翻倒。慕容琤见状忙上去接手,兄弟两个搭着肩背,才顺顺当当到胡榻上安置下来。

“大兄怎么自己出来了?”他看看琮的腿,“眼下怎么样?还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