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大舰队(第2/5页)

在船头两侧两三英里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半圆,环抱着半个水平面。原来是一连串连续不断的喷水,在正午的空中飞舞闪耀。不像露脊鲸那垂直的双喷水,在最高处分成两股落下,就像垂柳分叉的枝条,抹香鲸那单独一股的喷水向前倾斜着,现出一片稠密纠结的灌木丛一般的白雾,连续不断地升起,又落向下风处。

从“裴阔德号”的甲板上望去,这船似乎要登上海中的一座高山。这群雾蒙蒙的喷水,一个个缭绕着升入天空,透过融成一片的浅蓝色薄雾,就如同一个骑马的人站在高岗上,在一个芬芳的秋晨,看见了一座人烟稠密的大都市中成千上万根令人愉快的烟囱。

就像一支军队靠近了一座地形不利的山中隘路,立刻加快了行军速度,急于通过那条危险的路程,并再度舒畅地走在较为安全的平原上;这一大群鲸鱼现在也是如此,它们似乎急于向前穿过海峡;它们半圆形的两翼逐渐收拢,形成一个新月形紧密的核心,继续向前游去。

“裴阔德号”扯起满帆,在后面紧追不舍;标枪手们操起武器,从他们尚悬挂在空中的小艇艇首大声欢呼。他们毫不怀疑,如果风势不减,追过巽他海峡,这一大群鲸鱼就会在东方的海洋中散开,有不少就会被捕获。而且,谁又能断定,莫比·迪克会不会也暂时游在这个密集的队伍中,就像暹罗人的加冕游行队列中那备受尊崇的白象!于是,我们把一张又一张翼帆也扯起来,径直向前疾驶,紧追着我们前面的这些大海兽;突然,传来了塔什特戈的声音,他在大声提醒我们注意后边的什么东西。

与我们前边的新月遥相呼应,我们后边也出现了一弯新月。它似乎是由一股股分散的白汽组成,有点像鲸鱼喷水那样不停地升起又落下;只是它们并不是出现又消失,而是一直在那里盘旋,最后也没有消失。亚哈用望远镜一瞄,鲸骨腿马上就在旋孔里一转,叫道:“爬上去,装上滑车,用水桶把帆篷泼湿——朋友,马来人追我们来了!”

仿佛在海岬后潜伏了太长时间,直到“裴阔德号”完全进入了海峡,这些无赖的亚洲人才开始猛追,想要弥补因过度谨慎而耽搁的时间。但是这时候,“裴阔德号”自己也在乘着清新的顺风,飞快地进行追逐;这些黄褐色皮肤的慈善家有多么好心,他们反而是在帮助“裴阔德号”加快速度,追击它选中的目标——他们的作用恰恰是马鞭加马刺而已。亚哈胳膊下夹着望远镜,在甲板上踱来踱去;向前看,他能看见自己在追逐的怪物,向后看,就是正在追逐他的嗜血海盗;他当时似乎就是这样的想法。而当船在浪谷中行驶,望着两侧的绿墙,他又想到,穿过那道门他就踏上了复仇之路,同时,他也看到,同样也是穿过那道门,他将在追逐和被追逐中走向致命的终点;不仅如此,那群冷酷野蛮的海盗和毫无人性不敬神明的魔鬼,还在可憎地用他们的诅咒叫骂给他鼓劲——当所有这些思绪掠过他的脑海,亚哈的额头就变得一片荒凉,皱纹累累,就像是怒潮侵蚀过的黑沙滩,只有最为坚固的东西还留在原地。

但是,鲁莽的水手中却没有几个为这样的想法而烦恼的;“裴阔德号”逐渐把海盗甩在后面,终于从苏门答腊这侧翠绿色的科卡都小岬一掠而过,进入海峡外面辽阔的海面;这时,标枪手们似乎为飞奔的鲸群超过了自己感到悲哀,更胜过了为自己的船成功摆脱马来人而欣喜。但是,他们继续沿着鲸鱼的尾迹紧追不舍,终于,鲸鱼的速度似乎慢了下来,船逐渐与它们靠近了,现在风渐渐停了下来,跳上小艇的命令也已经下达。不过,这一大群鲸鱼,可能是出自抹香鲸奇妙的直觉,刚一觉察到后面有三艘小艇在追,尽管还有一英里远,它们便重新集结起来,形成紧密的阵列,它们的喷水看上去就像是一排排闪亮的刺刀,以加倍的速度前进。

脱光衣服,只穿着衬衣衬裤,我们跳上白蜡木的小艇,划了几个小时。就在几乎要放弃追逐的时候,鲸群里发生了一阵普遍的骚乱,暂时停止不动了,生动地显示出,它们终于陷入了困顿不安、迟疑不决的奇怪境地。捕鲸者每当觉察到这种状况,就会说大鲸吓蒙了。它们原来游得又快又稳的紧密的战斗队列,此时已七零八落,乱成一团;就像在印度与亚历山大作战的波拉斯王的象群,它们似乎被吓疯了。它们以巨大的不规则的圆圈,向四面八方溃散,漫无目标地游来游去,短促浓密的喷水明显暴露出它们的惊慌失措。更为奇怪的是,很多鲸完全像是瘫痪了,如同进水的、无法操控的船,在海上无助地漂浮着。即便一群愚蠢的绵羊,在大草原上遭到三头恶狼的追逐,可能也不会表现出这般超乎寻常的惊慌沮丧。但是,这种偶尔的胆怯几乎是所有群集动物的特征。尽管成千上万聚集在一起,那有着狮子鬃毛的西部水牛也会在一个骑手面前四散奔逃。再看看人,当他们聚集在羊圈一样的剧场里,只消一声火警,他们就会混乱地冲向出口,拥挤,践踏,堵塞,无情地彼此冲撞,毫不相让。所以,面对这些奇怪的吓蒙了的鲸鱼,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大惊小怪了,因为世界上任何动物的愚蠢,都远不及人类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