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裴阔德号”遇上“处女号”(第3/5页)

但是,这只怪兽的奔逃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发出一阵突然的喘息,它慌乱地下潜了。随着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三根捕鲸索绕着索柱飞快转动,力道之大,仿佛在索柱上勒出了深沟;标枪手们非常害怕这样的快速下潜很快就会使捕鲸索撒光,于是他们熟练地用尽力气,拉住一圈圈摩擦得冒烟的索子;直到最后——由于小艇导缆器的垂直牵引力,三根索子径直垂进了水里——三艘小艇艇首船舷几乎与水面相平了,而艇尾却高高地翘在了空中。鲸鱼不久就停止了下潜,三艘小艇以那种姿态保持了一段时间,不敢继续放索,尽管这种姿势有点难受。这种做法虽然使得不少小艇被拖到海底,就此失踪,可正是这种所谓的“相持不下”,使得锋利的倒钩钩住鲸背上的活肉,这种折磨往往使得大海兽很快就再次浮出来,迎接它仇敌那锋利的鱼枪。不过,且不说这件事中的风险,这种方法是不是总是最好,也值得怀疑;完全有理由设想,遭受打击的鲸鱼在水下停留的时间越长,它就会越疲惫。因为,它的表面积相当大——成年抹香鲸至少有两千平方英尺——水的压力自然也就相当巨大了。我们全都知道,我们自身所承受的大气压力有多么惊人,即便在这里,在地面以上,在空中,也是如此;那么,一头大鲸潜在两百英寻深的水下,它的背上该承受多么巨大的负担!那至少等于五十个大气压的重量。一个捕鲸者估计过,这相当于二十艘载着大炮、货物和人员的战舰的重量。

当三艘小艇停在那轻轻涌动的海面,向下凝视着它那正午永恒的蔚蓝;从它的深渊中,没有一丝呻吟或叫喊传上来,不,甚至连一道涟漪或是水泡都没有;在那一派沉默与安宁之下,海洋中最大的怪物在巨痛中打滚扭动,陆地人会想到些什么呢!艇首可见的垂直的捕鲸索还不到八英寸。这似乎是可信的,用这么细的绳索吊起大海兽,就像一次走八天的钟吊着一个大钟锤。吊起来?吊在什么上面呢?三片小木头上。这就是那曾经被如此夸赞过的生物吗——“你能用倒钩枪扎满它的皮,能用鱼枪叉满它的头吗?人若是用刀,用枪,用标枪,用尖枪扎它,都是无用;它以铁为干草,箭不能恐吓它使它逃避,弹石在它看为碎秸,它嘲笑短枪飕的响声!”注26就是这个生物吗?就是它吗?啊!这种预言是不可能应验的。因为那大海兽为了躲避“裴阔德号”的鱼枪,已经带着有千钧之力的尾巴,一头扎进了浪山波谷的海里。

在午后倾斜的阳光中,三艘小艇的阴影倒映在海面上,一定又长又宽,足以遮住薛西斯王的一半军队。谁又能说清,对于那受伤的鲸鱼来说,这般巨大的幽灵游弋在它的头顶,该是多么让它惊骇!

“做好准备,伙计们,它在动了。”斯塔巴克叫道,三根捕鲸索在水中突然抖动起来,仿佛有磁力的电线,把鲸鱼生死关头的抽搐,清清楚楚地传导上来,每一个桨手在自己的座位上都能感觉得到。接着,艇首向下的牵引力陡然卸掉了一大半,小艇便猛地弹了起来,就像一块大浮冰,当它上面承载的一群密集的白熊被吓得跳进海里时那样。

“往回拉!往回拉!”斯塔巴克叫道,“它在上浮。”

片刻之前还收不回一把长的捕鲸索,现在迅速地一大圈一大圈地甩回来,滴滴答答落回艇上,不久,鲸鱼就在离猎手们不到两只船远的地方破水而出。

它的动作清楚表明它已经筋疲力竭了。大多数陆地动物,血管里都有瓣膜或是血闸,一旦受伤,在某种程度上至少能马上关闭一些方向上的血液流动。鲸鱼却不是这样,它的特点之一就是血管里根本没有瓣膜这样的结构,这样一来,哪怕是被标枪尖这样小的东西刺中,其整个动脉系统便会致命地流血不止,而当这种失血现象由于深水超长的压力而恶化,鲸鱼的生命就可以说简直是激流一般倾泻而出了。不过,它体内的血量是如此巨大,内在的源头又深又多,它会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一直这样流个不停,甚至就像是干旱季节的河流也会有水流淌一样,它的源头是许多遥远而无法分辨的山泉。甚至是现在,三艘小艇都已划到它跟前,冒险地驶过它摇摆的尾巴,鱼枪刺进它的身体,从新伤中便会有血逐渐冒出来,流个不停,而它头上那个天生的喷水孔尽管喷得很急,却只是间歇性地向空中恐惧地喷出水雾。从这个最后的出口还没有喷出血来,因为还远远没有打中它的要害。就像人们意味深长地说,它的生命还未被触动。

现在,三艘小艇把它围得更紧了,它的整个上半身,通常大部分是浸在水下的,此时已经清楚地显露出来。它的眼睛,或者毋宁说曾经是眼睛的地方,现在也能看见了。就像倒伏的高贵的橡树,节孔上便会聚集起反常奇怪的团块,同样,曾经是鲸鱼两眼的地方,现在凸出着两个瞎眼球,看起来非常悲惨可怜。但这里没有什么好怜悯的。因为尽管它年纪老迈,只有一条胳膊,而且还瞎了眼,它却一定得死,被人宰杀,以便去照亮快乐的婚礼和人类其他寻欢作乐的场面,还要去照亮庄严的教堂,那里在宣扬人人都要无条件互不侵犯的教义。它还在自己的鲜血里翻滚着,最后露出了肚子底下的一个大疙瘩或者是瘤子,奇怪的变了色,有一蒲式耳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