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黑牌与箱子

中午时分,我拿了些冷饮和药片来到船长房间里。他和我离开时一样,还那样躺着,只是将身体略微抬高了些,床上的病人看起来精力不济,虚弱又亢奋。

船长看到我进去,勉强打起精神说:“吉姆,在这里我只瞧得起你一个人。你知道我一向待你不薄,月月不落地付给你四便士。可是现在你看,我多么倒霉,身体垮了还没有一个亲人照顾。吉姆,去给我拿一小杯朗姆酒来,好不好?”

“可是医生——”我想起李甫西先生的话。

“去他妈的医生!医生个个都是笨蛋!”他粗暴地打断我的话,用细若游丝般的声音生气地骂,“那个医生怎么懂得水手的心?我到过像沥青油那么烫的地方,同伴们都得了黄热病倒下去,闹地震的时候陆地又像海浪一样上下翻腾——医生知道那种地方吗?告诉你,我是靠朗姆酒活过来的。对我来说,它既是粮食又是水,既是朋友又是老婆!要是现在我喝不上朗姆酒,就相当于一条被海浪掀翻的可怜老破船!我变成鬼也要向你、向那个笨蛋医生讨命!”

他不停地咒骂着,大概是觉得这样对自己没什么好处吧,跟着又换用恳求的语调对我说:“你瞧,吉姆,我的手指头抖得有多厉害,到现在为止,今天一天滴酒未进哩。告诉你,那医生是个笨蛋,他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要是一口酒也喝不上,吉姆,我会得恐惧症的,什么妖魔鬼怪都会跑到我眼前来。看哪,我已经看到它们了,清清楚楚看到老弗林特坐在你背后的角落里。每当眼前出现这些可怕的东西时,就会搅得死人也不安生!更何况那个医生也亲口说过,一小杯朗姆酒对我没什么害处,吉姆,我愿意用一个金基尼换这一小杯酒呢。”

他越闹越凶,我担心会吵着当天病情很重、急需休息的父亲,再说,刚才他引述医生的那句话已使我打消了顾虑,但赤裸裸的贿赂手段却令人相当反感。

“我不要你什么钱,只要把欠我父亲的账付清就够了。我可以去倒杯酒,但你不能多要。”我说。

当一小杯朗姆酒递到眼前,躺在床上的酒鬼立即贪婪地抢过去,一饮而尽。“啊,不错,不错,这下好多了!孩子,我问你,那医生说我要在这破床上躺多久?”

“至少一个星期。”我回答。

“活见鬼!要一个星期?”他失声惊呼起来,“我可办不到!到那时他们就会给我送黑牌了,那帮蠢货们正在到处打听我的下落。他们自己的钱保不住,就要打别人的主意了,这难道符合水手规矩吗?我一向懂得节俭,从不浪费掉自己的一个子儿,更不会让它们白白丢掉。不用怕他们,我要再一次扬帆起航,再一次重振雄风!老弟,我要叫他们来扑一个空!”

船长嘟嘟囔囔说着话,同时吃力地撑起身子。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疼得我差点儿叫出声,却还得费力挪动那两根铁柱般粗壮的腿。船长的话听起来气势汹汹,声音却微弱极了,让我觉得酒鬼生病时真是可怜啊。

终于在床上摆好了坐姿,船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个医生害死我了,快让我躺好吧,耳朵嗡嗡直响呢。”

我还没来得及将他扶稳,船长已向后仰倒,硕大而肮脏的头部靠在枕头上,整个人躺在那儿半晌不语。

“吉姆,”他终于又开口了,“你今天看见那个船员了吧?”

“你是说黑狗?”

“对!黑狗。”他恨恨地说,“他是个坏蛋!可是派他来的人更坏!万一我不能脱身,他们送来了黑牌,你一定要记住:这些家伙的目标是我的水手箱子。到时你赶紧骑上马——你会骑马的吧?——去那个笨蛋医生那儿,让他调集所有的人马,包括附近各处的地方官吏等,全都到‘本葆将军’客店来,把还活着的老弗林特部下一网打尽!我以前是老弗林特的大副,知道那地方的人就剩我一个了,他临死前在萨凡纳告诉了我这件事,当时他就像我现在这样躺着。不过,孩子,你先别去报官,除非他们真给我送来了黑牌,除非你再次看到黑狗或是那个只有一条腿的水手——特别是这个人,吉姆,对那个独腿水手一定要特别提防。”

老船长絮絮叨叨,我总算很费劲地听清了这番话。“可是,什么是黑牌呢?”我问道。

“那是一种通牒,老弟,等他们送来了我会告诉你的。从现在起,你要留心守望,将来我再与你五五平分。吉姆老弟,我以我的名誉起誓。”船长说。

他接着语无伦次地说了一会儿胡话,声调越来越低。我赶紧喂这个难缠的病人服下药,老船长像个孩子似的嘟囔着:“如果还有需要吃药的水手,那就是我了。”他昏昏沉沉地睡去,我这才得以脱身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