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5/6页)

“估计你不大会喜欢这样的交易,巴兹尔,”亨利勋爵喊起来,边说还边笑了起来,“那样的话,你的作品就会皱纹密布了。”

“我强烈反对,哈利。”霍华德说。

道林·格雷转过头来,看着他:“我知道你会反对的,巴兹尔。你爱你的艺术甚于爱你的朋友。对你而言,我充其量只是一尊青铜像。我敢说还不如青铜像。”

画家诧异地盯着他,这太不像道林说的话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似乎非常生气,面红耳赤的,脸颊似在发烧。

“是的,”他接着说,“对你来说,我还不如你以象牙雕的赫耳墨斯神,或银制的牧神。你会一直喜欢它们。可你会喜欢我多久?我想,充其量等到我长出了第一条皱纹,你就会厌倦我。我现在明白了,无论是谁,一旦失去了好看的容貌,他就失去了一切。你的画让我懂得了这个道理。亨利·沃顿勋爵说得完全正确。人唯一值得拥有的只有青春。等我发现自己在变老,我就自杀。”

霍华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他一把抓住道林的手。“道林!道林!”他叫道,“别这样说。我从来没有过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将来也不会再有。你不会嫉妒物质的东西,对吧?你比任何物质都美!”

“我嫉妒一切美永驻的东西,我嫉妒你为我画的肖像。为什么它能保持住我一定会失去的东西呢?时间每流逝一秒,我身上就会失去一点什么,而我丢失的东西,却都转交给了它。啊!如果正好反过来该多好!要是画像会变,而我永远保持现在这样该多好!你为何要画它呢?它总有一天会嘲笑我的——好好地嘲笑我一番!”一股热泪溢满了道林的双眼,他挣脱霍华德的手,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把头埋在沙发靠垫里,似乎在祈祷。

“这都是你干的,哈利。”画家毫不留情地说。

亨利勋爵耸耸肩:“这才是真实的道林·格雷——仅此而已。”

“这不是。”

“如果不是,那与我何干?”

“我请你走开时,你就该走掉。”他咕哝着。

“是你请我留下,我才留下的。”亨利勋爵回答。

“哈利,我可无法同时与两个最好的朋友吵架,但经你们俩一搅和,却使我恨起自己迄今最好的作品来了,我要毁掉它。它只是画布和颜料,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我不会让它横亘在我们三个活人之间,伤害我们。”

道林·格雷从垫子上抬起满头金发的脑袋,面色苍白,泪眼模糊地看着霍华德。霍华德正向有窗帘的大窗子下的松木画桌走去。他在做什么呢?他的手指在一堆锡罐和已干的画笔中间摸来摸去,在找着什么。对,他在找那把长调色刀,刀用柔钢做成,刃很薄。终于找到了,他要去割画布。

小伙子一下子停住了抽泣,他从沙发上跳起,冲到霍华德身边,从他手里抢过刀子,扔到了画室的一角。“不要这样,巴兹尔,不要这样!”他叫道,“你这是谋杀!”

“我真高兴你终于欣赏我的作品了,道林。”画家冷静下来后,面无表情地说,“我之前真没想过你会喜欢这幅画。”

“喜欢?岂止如此!我爱上它了,巴兹尔。它就是我的一部分。我有这种感觉。”

“好吧,等你一干,我就给你上光,装上框,送你回家。然后,你爱怎么处置自己,就随你便了。”他走过房间,打铃要茶,“你当然会喝杯茶了,道林?你也一样,对不对,哈利?或者说,你们会反对这种简单的快乐?”

“我崇尚简单的快乐,”亨利勋爵说,“这是复杂之事最后的避风港。但我不喜欢戏剧,舞台上的除外。你们这两个家伙多可笑呀!我不知是谁把人定性成理性的动物。这是迄今为止最草率的定义。人有多面性,但就不是理性的。人终究是非理性的,对此我很高兴——虽然我希望你们两个不要为画像争吵不已。巴兹尔,你最好把画给我。这个傻小子并不真想要,我想要倒是真的。”

“只要你把画给了除我之外的其他任何一个人,巴兹尔,我都永远不会原谅你!”道林·格雷叫道,“而且我不允许有人叫我傻小子。”

“你知道这画属于你,道林。它还没问世我就把它给你了。”

“你知道你是有点傻,格雷先生。而且,你并不真的反对有人提醒你,说你非常年轻吧。”

“今天早晨我本该强烈反对你这么说的,亨利勋爵。”

“啊!今天早晨!从那时起你才真的开始生活了。”

敲门声响起,管家进来了,他端着装满茶具的茶盘,把它放在一张小巧的日本茶几上。杯碟叮当响了一阵,一把刻有凹槽纹的乔治王时代的茶壶咝咝作响着。一位侍者送进来两只球形茶碗。道林·格雷走过去,倒好茶。两人慢悠悠地踱到茶几边,打开盖子仔细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