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6页)

年轻人吃了一惊,朝后缩了缩。他头上没戴什么,树叶拨着他不安分的鬈发,缠着他金色的发丝。他的双眼露出了一丝恐惧,就像一个人突然被叫醒了。他轮廓明晰的鼻孔颤动着,某根隐秘的神经触动了他鲜红的双唇,任它抖个不停。

“是呀,”亨利勋爵接着说,“那是生活的伟大秘诀之一——靠感官拯救灵魂,靠灵魂拯救感官。你是一个奇妙的创造物。你所知远比你自己以为所知的要多,就像你所知远比你想知道的要少一样。”

道林·格雷皱起了眉头,转过头去。他忍不住喜欢上了身旁站着的这个高高的、优雅的年轻人。那橄榄色的浪漫脸庞和疲惫不堪的神情使他兴趣陡生;那低沉缓慢而懒散的嗓音里有一种极其迷人的东西;甚至那冰凉、白皙、鲜花一样的双手,也有一种奇异的魔力。他说话时,双手就像音乐一样舞动着,似乎有自己的语言。但他害怕眼前这个人,并因害怕而感到羞愧。为什么要让一个陌生人来向自己揭示自己的内心呢?他与巴兹尔认识已数月,但他们之间的友谊并未能改变自己。突然,他的生活中闯进来一个人,他似乎向自己揭示了生活的秘密。然而,这又有什么好怕的呢?他不再是个小男生或小女生了。感到害怕,实属荒唐。

“我们到树荫下坐坐吧,”亨利勋爵说,“帕克已经端来饮料,如果你在这种阳光下再待下去,你要被毁掉的,巴兹尔也绝不会再画你了。你一定不要把自己晒坏了,不能那样做。”

“那有什么关系?”道林·格雷叫道,他一边笑着,一边在花园一角的座位上坐下来。

“应该至关重要才是,格雷先生。”

“为什么?”

“因为你拥有最奇妙的青春,而青春是一件值得拥有的东西。”

“我没有那种感觉,亨利勋爵。”

“不,你只是现在没有感觉到。某一天,当你又老又丑,脸上爬满皱纹,当思考让你的额头光润尽失,刻满线条,当激情将其可怕的火焰烙上你的双唇,你就会感觉到了,强烈地感觉到。现在,无论你到哪里,你都会迷倒世界,但会永远这样吗?……你有一张美到极致的面孔,格雷先生。别皱眉,你确是如此。美是一种天才的形式——实际上,是一种高于天才的形式,因为它不需要解释。美是世上的一大客观存在,就像阳光、春光,或者如同我们称之为月亮的,银色贝壳般在黑水中的倒影。这是毋庸置疑的。它有自己神圣的自主权,它把占有美的人变成王子。你笑了?唉!当你失去美时,就不会笑了……人有时会说美只是一种肤浅的东西。或许如此,但至少不会像思想一样肤浅。对我而言,美是奇迹中的奇迹。只有浅薄之人才不以貌取人。世界真正的神秘存在于可见之物,而非不可见之物——是啊,格雷先生,诸神眷顾你,但诸神赐予你的,他们很快会再取走。你可以真实、完美、实在地生活的时间只有几年。一旦青春不再,你的美也会随之而逝,那时你就会突然发现,不会再有什么胜利的凯歌,或者你得用那些微不足道的胜利来取悦自己,而对往昔的回忆则会使这些胜利比失败还要让你痛苦。月复月兮,美渐消殒,迫你日渐接近某种可怕的东西。时间妒忌你,与你的花容月貌作战。你会脸色灰黄,双颊下陷,目光呆滞。你会忍受可怕的痛苦……啊!当你拥有青春时,你就要认识到它。不要虚掷你的黄金岁月,去听冗长乏味的说教,试图弥补无望的失败,或把你的生命献给无知、庸常和低俗。这些是我们这个时代病态的目标,虚伪的理想。活着!活出你宝贵的内在生命。什么都不要错过,始终去寻找新的感受。无所畏惧……一种全新的享乐主义——正是我们这个世纪所需要的。你可能就是其实实在在的象征。凭你的个性,你无所不能。世界只有一个季节属于你……我与你相遇的那一刻,我就看出,你没有明确意识到自己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以及你实际上可以成为怎样一个人。你身上有那么多让我迷恋的东西,以至于让我觉得必须把关于你的一些事告诉你。我想,如果你虚度光阴,那会多么不幸。因为你的青春时光稍纵即逝——只有那么一点点时间。普通的山花谢了,还会再开;明年六月,金链花依然会像现在这样绽放金黄;一个月后,铁线莲就会长出星星状的紫花,年复一年,深绿色的叶子支撑着紫色的星。但我们却再也唤不回青春。我们二十岁时欢快搏动的快乐脉搏,现在变得柔弱无力了。我们四肢乏力,感官衰退。我们蜕变成了可怕的傀儡,只剩下曾令我们恐惧不已的激情,和我们没有勇气屈服于之的巨大诱惑,依然萦绕不去。青春啊!青春!除了青春,世界再无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