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第6/11页)

鲁勃佐夫离开雅科夫跟我一起走时,忧郁地对我说:

“还没有人在我面前说过反上帝的话,我从未听过这样的话。什么话都听过,就是没有听过这种话。当然,这个人将不久人世了,真遗憾!他已经烧得白热化了……有意思,老弟,真有意思。”

他很快就同雅科夫亲近起来,而且浑身像沸腾的开水一样十分激动,不断地用手指去擦其有病的眼睛。

“那——那么!”他嬉笑着说道,“就是说,上帝退休了?哼,我的小钉子呀!关于沙皇,我要说,他并不碍事,问题不在沙皇,而在老板。任何一个沙皇,哪怕是伊凡雷帝也好,我都不在乎:你当你的皇帝吧,统治吧,随你便,只要允许我去惩办老板,这就行了。让我把老板用金锁链锁在皇帝的宝座上吧,我将向你祈祷……”

当他读完《沙皇即饥饿》这本书之后说:

“书里写的一切都很正常,很对。”

他最初看到这种石印的小册子时问我:

“这是谁给你写的,写得很清楚。请你转告他,说我谢谢他了!”285

鲁勃佐夫贪婪地追求知识,他十分用心地注意听沙波什尼科夫那些毁灭性的亵渎上帝的话,一连几个小时听我讲关于书籍的故事,他高兴得仰着头,扯着嗓子哈哈笑,并赞不绝口地说:

“人的头脑真灵,哎哟,真灵啊!”

他自己看书很困难,有病的眼睛妨碍他读书,但他仍然懂得很多,这使我感到惊讶。

“德国有一个非常聪明的木匠,国王都亲自请他去出谋献策。”经过反复追问,我才明白,他说的是倍倍尔的故事。

“你怎么知道这事的呢?”

“我就是知道。”他一边用小指搔了搔长满疙瘩的秃头,一边简短地回答说。

沙波什尼科夫并不关心苦难的乱世生活,他一心所想的是消灭上帝,嘲笑神父,他特别憎恨修士们。

有一天,鲁勃佐夫很和善地问他:

“雅科夫,你怎么就只会叫喊反对上帝呢?”

他却更凶狠地怒吼起来:

“那么,除了上帝还有什么妨碍着我呢?我信上帝差不多有二十年了,我战战兢兢地在上帝面前活着,忍受着,什么事都不争辩,一切由上帝决定,生活很不自由。读了《圣经》后才知道,这是捏造的!尼基塔,全是捏造的呀!”

于是他手一挥,好像要把那条“看不见的线”扯断似的。他几乎哭丧着脸说:

“瞧,就是为了这个,我快要死了,未老先死!”

我还有一些很有意思的熟人。我常到谢苗诺夫面包作坊去看我那些老伙伴,他们都乐于接待我,很喜欢听我讲故事。不过鲁勃佐夫住在船厂区,沙波什尼科夫则住在离卡班对岸很远的鞑靼区,相距有五俄里,所以我很少能见到他们;他们也不可能到我这里来,我没有地方招待他们。况且新的面包师又是个退伍兵,他跟宪兵很熟。宪兵指挥部的后院紧挨着我们的院子,这些威风凛凛的“穿蓝制服的人”常常穿过围墙,到我们这里来替汉加尔特上校买白面包,或自己买黑面包。还有,已经有人建议我不要“过于露脸”,免得引起他们对面包作坊的过分注意。

我看我的工作已经失去意义了。近来还常有这样的情况:大家都不顾生意的好坏,随便从钱柜里支线,弄得常常连支付买面粉的钱都没有了。捷连科夫一边捋着胡子,一边苦笑着说:

“我们要破产了!”

我也生活得很不好。红头发的娜斯佳已经怀孕了,她像只凶狠的猫,总是粗声粗气,不论对什么人或什么事,都生气地瞪着两只绿眼睛。

她走路直向安德烈身上撞,好像没有看见他似的,而他却抱歉地苦笑着给她让路,直叹气。

他常常向我诉苦说:

“全都那么随随便便,什么东西大家都随意拿,真不像话,我刚买了半打袜子,一下子就拿光了。”

关于袜子的事是很可笑,但是我笑不出来。我眼看着这个谦逊而无私的人苦苦地挣扎着,极力要做好公益事业,但周围所有的人对这种事业却并不重视,并不关心,甚至还加以破坏。捷连科夫虽然不期望得到他所服务的人的感谢,他却有权要求人们对他表示关心和友好,而不是现在碰到的这种态度。他的家庭很快也崩溃了:父亲由于害怕死后下地狱而患了精神郁闷症,弟弟开始酗酒和嫖娼,妹妹也变得像个陌生人,看来她和那个红头发的大学生的恋爱并不顺心,我常常发现她的眼睛哭得肿肿的,从而我对那个大学生也憎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