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第4/11页)

黑暗中有一个人在地板上吼了一声:

“我们知道了!”

神秘的气氛使我感到愉快和激动。神秘的诗意是最高级的诗意。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在礼拜堂里做早祷的信徒,不禁想起古罗马初期基督教的秘密地下经堂280。房间里一片低沉的嗡嗡声,说话的声音倒很清晰:

“胡说八道!”屋角里又有人吼了一声。

黑暗处,有一种像铜一样的东西闪出一种奇怪的晦暗的亮光,让人想起古罗马武士戴的铜盔甲。我猜想,这可能是炉灶的通气口。

房间里一片低沉的嘈杂声,其中也掺杂着激愤的言辞,乱成一团,无法听清谁在说话。在我头顶上面的窗台上有人嘲讽地大声问道:

“咱们还读不读呀?”

说这话的人就是那位留长头发的脸色苍白的青年。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只听见诵读者的男低音。有人擦亮了火柴,烟卷燃起红色火光,映照出一副副沉思的面孔,有些人眯缝着眼睛,有些人则睁大着双目。

读小册子的时间太长了,尽管我很喜欢这尖锐而又充满热情的言辞,它们通俗易懂地表达出了具有说服力的思想,但我还是听得有些累。

朗读者的声音好像突然中断了,房间里立即响起一片愤怒的叫声:

“一个叛徒!”

“净是漂亮话!……”

“这是朝英雄们流的血里吐唾沫!”

“这是在格涅拉洛夫和乌里扬诺夫281被处死之后……”

坐在窗台上的那位青年又说话了:

“先生们,能不能严肃认真地辩论,而不是谩骂呢?”

我不喜欢争论,也不善于听别人争论。我很难听懂他们那些变幻无常、慷慨激昂的思想,而且争论者们暴露出来的赤裸裸的自尊心也使我气愤。

那位青年从窗口上探出身来问我:

“彼什科夫,你是面包师吗?我是费多谢耶夫282,我们该相互认识一下。老实说,这里没有什么事可做,吵吵嚷嚷很久,却没有什么好处。我们走吧!”

我曾听人谈到过费多谢耶夫。他是一位重要的青年小组的组织者。我很喜欢他那苍白的神经质的脸和那双深沉的眼睛。

他跟我走在田野里时,问我在工人中间有没有熟人,我读什么书,是否有很多空闲时间,同时还对我说:

“我听说过你们的面包店。很奇怪,您怎么去干一些毫无意义的事呢?您这是为了什么?”

一段时间之后,我自己也觉得是不该去干没有意义的事,并把这种想法告诉了他。他听了我的话很高兴,爽朗地笑起来,紧紧握着我的手,并告诉我,后天他就要外出三个礼拜,等他回来时会通知我用什么方式和在什么地方我们见面。

面包店的生意很好,但是我个人的事却越来越糟。我们搬到了新的面包作坊,工作越来越多,越繁重了。我不仅要在面包作坊里干活,还要挨家挨户送面包,要给神学院送,也要给“贵族女子学校”送。女学生在我的篮子里挑选奶油面包时,常常偷偷地塞给我一些小纸条,在这些漂亮的小纸条上会惊讶地读到用孩子的笔迹写的不知羞耻的字句。我觉得很奇怪,每当这群穿着整洁、眉清目秀的快乐的小姐围住我的篮子,开心地挤眉弄眼,用玫瑰色的小爪子挑选面包时,我一边瞧着她们,一边尽力地猜想:究竟是谁写给我这些不知羞耻的纸条?她们当真不晓得这些话是可耻的吗?于是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肮脏的妓院。

“难道从妓院也有一条‘看不见的线’伸展到这个学校里来吗?”

有一个胸脯丰满、黑头发、留一条大辫子的姑娘在走廊里叫住了我,急忙而又小声地说:

“你把这张纸条按地址送到,我给你十个戈比。”

她那双温柔的黑眼睛含着泪水望着我,紧咬着嘴唇,而脸颊和耳朵却涨得通红。我谢绝了她的十戈比,接过了纸条,并把它交给了高等法院一位法官的儿子。这是一个患肺病的大学生,脸上有红晕。他要给我五十戈比,并默默地数着一把小铜币。当我说我不要时,他便想把小铜币放回自己的裤兜里,但没有放进去,却散落在地上。他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些五戈比、七戈比的铜币向四处滚落,使劲地搓揉两手,搓得关节咯咯直响。他困难地喘着气,嘟哝道:

“这可怎么办呢?算了,再见吧!我得想一想……”

不知道他后来想出了什么法子,可是我总觉得那位姑娘怪可怜的。不久她就从女子学校消失了。十五年后,当我再碰见她时,她已经是克里米亚一所中学的女教师,并且也染上了肺病,谈起世间的一切事情,她都表现出一种愤世嫉俗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