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忠魂归国(第4/6页)

囗 南 囗 囗 人 囗 年二十 囗 歲

陸軍第八軍 囗 囗 囗師 囗 囗 七團 囗 囗 囗上尉 囗 長 趙岑 囗 墓

民國三十四 囗 囗 囗 囗 立

赵广陵大叫一声:“这是我的碑啊!”众人都诧异地看着他,赵广陵老泪纵横——自被烧伤五十多年后,他终于又可以流泪了。只不过那眼泪不是清澈的,而是白色的黏糊状的东西,像年久日深的米酒。他冲着残碑偏偏倒倒地跪下了,唏嘘不已地喊:

“廖志弘,我看你来了……”

曹文斌跟着跪在赵广陵身边,眼泪也不禁簌簌而下,他问:“大爹,赵岑是谁?”

“赵岑就是我。我和廖志弘当年在战场上,互相穿错了军装……我战死了征衣,他战死了人……”

几个志愿者上前去抡起锄头就开挖,赵广陵忽然大喊一声:“等一等,你们……轻点,好吗?”

曹文斌也喊:“慢慢来,不要慌。一锄一锄地掏。轻些,轻些,再轻些,千万不要伤着尸骨了。”

志愿者们刚要动锄,赵广陵又发话了。“曹先生,点三支香吧?”

曹文斌一拍脑门,“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都忘记了!”其实,香、酒、米饭等祭祀的东西早就带好了的,只是大家找到了廖志弘的坟,都像要急着打开一本好书一样,无暇他顾了。

香插好,摆上祭祀的酒饭,除了扛摄像机的,人们都跪在碑前。曹文斌搀扶着赵广陵磕头。做完了所有的祭拜程式,赵广陵依然默默低垂着头,仿佛进入历史的纵深处回不来了。他不发声,众人也不好行动。远方的天空有隐约的雷声传来,像一个人钱塘潮般涌动的心,也像无以计数战死异国他乡的忠魂野鬼匆匆赶来的脚步,他们呜咽成雷,倾诉化雨——把我们也带回家吧。

“廖志弘,我来带你回家。请不要怪罪于我来晚了,请招来你身边的那些战友们的灵魂,随我们一起回去罢。”他说得很平静、低沉委婉,悲而不哀,痛而不伤,就像跟身边的人交心倾谈。然后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抄写的《楚辞•招魂》,说:

廖志弘,我给你带“楚音”来了,听到就出来啊——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托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

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

归来归来!不可以托些。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

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

雄虺九首,往来倏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归来归来!不可以久淫些。

…………

刚才晴朗的天空,此刻阴风乍起,雨丝来归;似飘拂的魂魄,又似飞扬的眼泪。虔诚的锄头一锄一锄地探寻翻找,悲怜的目光一遍又一遍挖掘抚摸,每一坨泥土,每一块土坷,都像梳头一样梳理过了,细数过了,坑也挖下去近三米深,竟然没有发现一寸骨骸!

只是,在廖志弘的墓穴里,人们挖出了一支已和泥土浑然一色的钢笔和一个锈迹斑斑的铜皮带扣。

“这是廖志弘的‘战壕笔’啊!”赵广陵捧着那支钢笔,双手哆嗦,就像捧住一个人还在跃动的心。“一个诗人即便上了战场,笔,就是他的另一支枪。”常娟清脆悦耳的声音仿佛就在赵广陵的身后响起。

什么叫“战壕笔”?没有经历过那段历史的后生们争相传看这战争年代的遗物。啊,“Parker” 的英文商标都还可依稀辨认出来哩。熟知二战史的曹文斌说,当年麦克阿瑟将军在东京湾的密苏里号战舰上,就是用派克钢笔在日本的投降书上签的字,这可是一个见证过历史的大品牌。大爹,你们那个时候就用派克笔了?

“这是一个军旅诗人的……爱。”赵广陵唏嘘道。廖志弘,你写给常娟的那些情诗呢?那些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思念呢?难道都融化在这大地上了吗?

找到了遗物,离再发现遗骸似乎只是一纸之隔了。但是,尽管人们已经丢开了锄头铁锹,用双手一层土一层土地刨,像打开一部历史书一般,一块土坷一块土坷地翻阅,墓穴依然空对日月啊!

连续挖开了附近的几座疑似墓坑,也是一无所获。

所有的人心头都堵得发慌,泪水也堵在眼眶里,却久久下不来。难道这坟被人挖过了?显然不可能。刚才上山时两个带路的缅甸百姓说,这片山头总是闹鬼,大白天的会有人在呐喊厮杀,阴风怒号的晚上会有凄凉的哭声,不要说人不敢来,连牛羊都不来这片地方吃草。

如泣的雨丝已经变成了大滴的眼泪,雷声涌动,大地起伏,风把赵广陵吟诵的《招魂》上达到天庭、下传到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