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忠魂归国(第2/6页)

赵广陵问曹文斌,你当过兵吗?曹文斌回答说,没有。我只想走进真实的历史。我只想证明自己的人生,除了赚钱,还有其他价值。赵广陵说,我们其实每一场战役结束后都会为阵亡将士立碑的,不论是在滇西还是在缅甸,多是以师为单位。只是后来……

曹文斌把赵广陵的经历发布在网上,一天之内,赵广陵的病床前来了十几拨前来探望的爱心人士,让陪在一边的周荣都眼热了。

曹文斌对赵广陵为战友迁坟的夙愿相当热心,他说政府那边有障碍,咱们就走民间的路子。但赵广陵已经吃过一次苦头了,就说怕不行吧,人家不让我们挖一锹土的。曹文斌笑笑说,老大爹,我了解现在的缅甸,我还是那边受欢迎的投资商呢。有钱就好说。十万块够不够?

那期间尽管赵广陵和曹文斌已经成了莫逆之交,但他一直没有答应曹文斌。他一辈子也没有挣到过十万块,怎么好花人家的钱呢?何况如此庄重崇高的事情,得靠钱来铺路,这让赵广陵接受不了。日本人前些年想来挖松山的日军骨骸,不是也靠钱开路吗?怎么我们也落到这种地步了?按他的理解,廖志弘这样的抗日英雄,应该是国葬。

但人类的悲哀在于,再纯洁高尚的事情,还是离不开金钱的帮助。赵广陵给曹文斌打了个电话,说自己等不起了,我们去为廖志弘迁坟吧,拜托你帮我这个忙。差你的钱,今生还不了,来世牛马相报。曹文斌在电话那边呵呵笑道,大爹,我今生不做成这件事情,就没有来世了。是你在帮我啊!

周荣听了赵广陵的安排,很遗憾地说:“我这种身份,虽说离休了,但组织上有规定的,不能随便出去。”他拿出五万块钱,递给赵广陵。说我不能出力,出点钱吧。

赵广陵怎么也不要。周荣急了,“你以为是给你的钱吗?这是给廖志弘的。我会在畹町国门口迎候廖志弘的,然后我们一起送他回老家,为他风风光光办一场丧事。”

赵广陵只好将钱收了,怆然道:“当年我们三个一起离开联大投考军校,又一起从军校走向战场,说好同去同回的。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了。要不了两年,就该你送我回老家了。”

周荣笑着说:“你这个老滇票,命苦是苦点,但硬着哩。”他又哀叹一声,“昨晚我想起一个事要说给你的,但怎么就忘记了呢。妈的,这该死的记性,真是老年痴呆了。”

赵广陵同病相怜,“我们都一样。钥匙、茶杯、电视遥控器、药啥的,这些身边的东西就像在跟我们捉迷藏,刚才明明还在手上,转眼就想不起放哪儿了。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衰老不是我们的敌人,贫穷孤独也不是,死亡更不是,遗忘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过去我们是装作遗忘,现在不想遗忘了,它却强大得像当年的日本鬼子。我们得跟它打又一次‘抗战’了。”

直到赵广陵他们在去滇西的路上了,周荣才打电话来说,他想起那天忘记的事情来了。他死后,悼词肯定是由组织来盖棺定论,但他碑上的墓志铭,得由赵广陵这个老滇票来写,这样他才会含笑九泉,并批复“已阅,同意”。赵广陵当时在车上,给他喝了回去:你个老龟儿子,胡思乱想些什么!

拒绝遗忘的“战斗”终于开始了。所幸的是这次去为廖志弘迁坟,赵广陵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曹文斌在网络上发了个帖子,呼啦啦地便有几十个人报名,几家媒体一起跟随。经过精心挑选,最后还是开了五辆越野车浩荡出行。这些小后生们把赵广陵当老英雄,在他面前爷爷长大爹短的,让他常常感到自己并没有“绝后”,死后不缺人把自己送上山。

路过松山时,赵广陵停留了两天,倒不是考虑到随行的那些志愿者们要参观旧战场,而是他自己的麻烦事来了。他收藏的那些战场遗物,已经被赵厚明变卖了差不多一半,崽卖爷田心不疼,气得赵广陵捶胸顿足。这些年不少人开始关注这片旧战场,他们中有真正珍惜这段历史的人,也不乏文物投机商。一顶日军钢盔,一千元;美军钢盔,一千五百元;远征军盘式钢盔,五百元;一把三八枪刺刀,两千元;炮弹壳,八百元;残缺不全的弹药箱,也可卖到两百元。赵厚明擅自将那两块日军联队旗残片从秋吉夫三那里换了一辆本田摩托,是那时旧战场文物中卖价最高的。这小子从此尝到了甜头,凡有人来找这些玩意儿,他都把他们带到他二爷在农场里的那间木工房。随便挑吧,他说,都是有价的,都是我家二爷用命换来的。日本人现在开多高的价我都不卖了,要爱国啊各位老板。你们还好意思跟我讨价还价吗?我二爷他们打日本人那么辛苦,还害得我们一家都当了那么多年的反革命,就只给我留下这点东西补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