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忠魂归国(第5/6页)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旋入雷渊,爢散而不可止些。

幸而得脱,其外旷宇些。

赤蚁若象,玄蜂若壶些。

五谷不生,丛菅是食些。

其土烂人,求水无所得些。

彷徉无所倚,广大无所极些。

归来归来!恐自遗贼些。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

归来归来!不可以久些。

…………

“大爹……”曹文斌无助地望着赵广陵。赵广陵缓缓站起来,仰头望天,喃喃说;

“挖不到了,来晚了。什么也挖不到了,蚂蚁把什么都吃光了。”

人们才恍然大悟,刚才的确挖到一大窝蚂蚁,这热带地区的蚂蚁,虽不是“赤蚁若象”,但也足有蚂蚱那么大小,一群一群的,无孔不入,无所不啮。所有的人既悲哀,又遗恨。

赵广陵重新趴到墓坑边,用手掌一把又一把地翻刨那些新挖出来的土,其他人也都跪下来,学着他的样子刨翻那些新土。他们在心里祈祷,哪怕只给我们找到一块趾骨,一绺头发,也不枉费此行啊。

“看看这些血红色的土。这就是他!”

赵广陵捧起了一抔黑红色的泥土,白色老泪“啪嗒、啪嗒”地滴落下来,落在血土上。

果然,这捧土跟挖出来的黄色泥土有别,凝重深暗的红色,沉甸甸的分量,凝结成一小团一小团的土坷垃,像一颗颗红色的心。

什么也不用说了,谁身后不是一抔土。尘归于尘,土归于土,骨血融化成土,依然庄严伟岸。人们默默地将这些凝结了忠魂的血土拣了两小口袋。此刻,一道霞光破云而出,就像照亮了一个人回家的路。

回畹町口岸时,人们发现了些异样,国门口增添了岗哨,边防武警持枪扎武装带、戴雪白的手套,军容整洁,皮靴锃亮,威风凛凛地分列两排,自动步枪上的刺刀闪耀着凛冽威严的寒光。赵广陵问手捧血土口袋的曹文斌:“他们不知道我们出去干啥吗?”

曹文斌远远望着国门口的阵势,也有点心虚了,说:“我们办过出境手续的。走吧,大不了我进去蹲几天。”

他们多虑了。当廖志弘的血土被捧进国门那一刻,带班的一个武警中尉威武庄严地大喊一声:“持枪!敬礼——”

身材挺拔的士兵用最隆重的礼仪,迎接国家英雄的英魂归来。

在仪仗队的队尾,一个武警上校面对赵广陵,“啪”地再敬一个军礼,神色凝重地说:

“赵叔叔,我是周天池,我专程来接你和廖叔叔的英魂。周荣是我的父亲。”

赵广陵没见过周荣的几个孩子,但晓得他有个儿子在当兵。他又想起周荣说过也要来畹町接廖志弘的,就问:“你父亲呢?”

周天池粗大的喉结动了一下,“家父……家父前天心肌梗塞,忽然去世。赵叔叔,请到队部去详说吧。”

附件8:

墓志铭

周公,讳荣,原姓刘氏,讳苍璧。四川巫山人,先祖发轫山西洪洞,明末避乱迁居川东。世代布衣,蓬户瓮牖,筚路蓝缕,以启山林。至周公一辈,始得教化。民国二十五年,公高中名校南开,习化学科。“七七事变”后,并入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二十八年,转投黄埔军校,复投延安抗日军政大学,自此走上抗日救亡、戎马倥偬之路。公毕生赤心奉国,秉笏披袍,为政清廉。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也。

公少敏学,质敦厚,性刚直,聪慧过人,早有大志。曾与其母曰:“方志载某,与其母行山中,遇虎。某以身饲虎救母,孝也。余谓不然,强邻入侵,毁我社稷,好男儿以身报国,驱逐倭寇,乃大孝也!”公早年以读书救国为己任,言中兴国家必先中兴科技。秉烛苦读,卧薪尝胆;日机滥炸,不移其志。公学业精进,踔厉风发,吾国化学泰斗曾昭抡先生高足是也。时倭人丧尽天伦,对我抗日军民滥施化学毒剂,国人多有不察,不知防护。公慨然曰:“蕞尔岛民,岂能欺我中华无人识其禽兽之诡计耶?”乃慨然放弃留美深造之机遇,投笔从戎,入黄埔军校,习防化防毒。是时,全民抗战,同仇敌忾。然军阀割据,贫富不均,党同伐异,主义纷争。公自幼慕望公正,痛恨剥削。联大时已习读马列,至军校,越发聚集志同道合者,潜心研读,上下求索。纵古今、比中外,寻觅救国良方;弃三民主义,随新民主主义。一生披肝沥胆,忠诚信仰,未曾相背负也。

公受巴山厚土所养,长江之水所育,清风峻节,任侠好义,有巴国死士遗风。民国三十一年春,公与余选为驾艇攻击倭寇军舰之敢死队员。余谓公:“惧死否?”公曰:“二十六年,倭机炸我南开,图书馆、实验室悉数毁之。倭人驾机复返,低飞环绕校园数次,机腹几抵树梢,夷狄赤目兽须皆可见,极尽挑衅羞辱之能事。时房屋坍塌,师生逃散。吾不忍,乃愤而挺立于旷野,竖中指于倭机,厉声曰:今日尔曹毁我校园,尚不能杀我,来日吾定斩汝首级!自此不知惧死也。”是役,公冒死操控快艇炸沉倭寇重型军舰一艘,毙敌无算,功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