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傀儡皇帝:迁徙何酷,凋零可叹(第4/6页)

在这里,武则天俨然就是李唐皇室利益的捍卫者。这次被武则天派往西京,将信件面呈与刘仁轨的不是别人,正是武承嗣。武承嗣的西行,带有若干移樽就教的味道。从事后的效果看,刘仁轨此后就没有对临朝称制作进一步的批判,他接受了西京留守的职务,给武则天担当起了看守西京的责任。

刘仁轨无话可说,舆论也就渐渐平息下去。各地官员见风使舵,争相进言各种稀奇古怪的祥瑞之事,以表示衷心拥护太后临朝。

此刻风平浪静,万里山河都在武则天的股掌之中。在大唐这篇盛世华章里,这位踌躇满志的老妇人该如何书写属于自己的新篇章?

或许是刘仁轨的态度启发了裴炎,这个一向被武则天视作自己人的老臣,再也无法容忍下去了。自永徽夺宫之日算起,武则天经营天后之位已有三十年,可谓根深叶茂,其起点是皇后;裴炎进入中枢还不到三年,现任职务不过是中书令(中书令改名“内史”),他又怎能是武则天的对手?

裴炎对于他一帆风顺的仕途也常常心有忧患,他的内心好像藏着一对水火不容的冤家精灵,一个是对于太后武则天的忠心,一个是源于义理的良知。他们经常在他的内心世界撕扯对立。内心的对视,让裴炎常常夜不成寐。

有一天,他在家中喝得酩酊大醉,用鞋掌扇自己耳光,边扇边说:“裴炎,你以为自己是李唐社稷的股肱之臣,其实你不过是老妇人豢养的一条狗。”夫人朱氏赶紧上前捂住他的嘴,裴炎推开她的手。仕途沉浮,祸从口出,难道裴炎不懂个中奥妙吗?

裴炎突然悲从中来,泪流满面。很多话说与不说,最后都是一个结局,一个下场。

这年七月,内史裴炎看着武后的侄子武承嗣从礼部尚书升为太常卿,挤入宰相之列。从前为裴炎所不屑的纨绔子弟如今与他平起平坐,在朝殿之上共议国政。

武承嗣奏请武则天追封她的先祖为王,建立供奉武氏七代祖先的祖庙,这正符合武则天的心意。在宫女们扇出的纨扇香风下闭目养神,武则天的脑海里出现了一片美丽奇妙的金黄色,那是她想象中的皇旗旌幡的颜色,也是她想象中世界改变后的颜色。

看着武则天与武承嗣姑侄之间的政治唱和,裴炎内心的痛苦可想而知。

昔日临轩者为皇帝,今日临轩者为太后;昔日绶册的对象是皇后,今日册嗣的对象是皇帝;昔日行绶册礼者,是当时头等显贵、威望崇高的老臣李勣,今日行册嗣礼者则是武承嗣。

对裴炎来说,现在的局面比“废立”之前更让人失望。他对自己当初的政治选择懊悔不已,武则天大修武氏宗庙毕竟是小事,武后五代祖先尽数追尊为王公王妃也无妨大局。他所忧虑的是洛阳宫内外那些活着的武姓家族成员,他们在朝堂内外上蹿下跳到底要干什么?他们又将在李唐的天下掀起怎样的恶风浊浪?

裴炎不能坐视不理,作为首辅之臣应该为当下的局面负责。他在朝堂之上质问武则天:“太后既然是天下人的母亲,应当胸怀天下,不可偏私于自己的亲属。难道你看不见吕氏的失败吗?”

武则天答:“吕后将权力交给活人,所以失败。现在我追尊死者,有什么损害呢!”

裴炎继续道:“做什么事情都应当防微杜渐,不可让不良现象肆意蔓延。”

裴炎的这番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承认临朝称制——太后母临天下,这是二月废立以后的既成事实,也是裴炎等朝臣不得不吞下的苦水。在裴炎看来,临朝称制存在两种目的性,私欲和公心。

私欲的外在表现就是偏袒外戚,就武则天来讲,就是大肆重用诸武,压制李氏皇族。而公心则与之相反,就是压制诸武,将权力逐渐交到李唐皇族,也就是嗣皇帝李旦的手中。

为什么要采取公心?因为临朝称制是不能持久的,吕后便是一个例子。吕后的称制是私欲蔓延,她违背了“非刘不王”的原则,大封诸吕,结果遭此惨败。

两个人针锋相对地辩了半天,武则天依旧没有听从他的劝告。不但没有听从劝告,裴炎也由此站到了武则天的对立面。武则天驳斥了裴炎的说法,认为自己的做法和吕后完全不同。

裴炎对武则天临朝称制的批判,就是对武氏家族的批判,而对武氏家族的批判,就不能不站在李氏家族的立场上。

裴炎主张的抑武扬李与武则天的兴武灭李的政策是相对立的,是完全对立的两大阵营的政治纲领。裴炎与刘仁轨都以吕后的故事规谏武氏,但得到的反应却大为不同。

武氏家族势力在急剧地增长,朝中的格局也有了很大变化。这使得裴炎集团极度不安,他们与太后短暂的蜜月期宣告结束,双方开始产生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