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美国的民主如何改变了英语[2]

语言是思想的主要表达手段,而民主的社会情况和制度会对其造成怎样的影响呢?如果读者对我上面就整个文学所述的一切的话都已经完全了解,那就不难明白这个问题了。

实际上,可以说美国的作家主要是在英国的环境下生活的,而不是生活在他们自己的国土上,因为他们从不间断对英国作家的作品的研究,并且一直以英国的作家为榜样。但是,对人民来说,情况并非如此,因为对人民最有直接影响力的,是那些只会影响到美国的独特因素。因此,要想了解贵族的惯用语在变成大众的语言时可能出现的变化,就必须注意口说语言,而不必太在意书面语言。[3]

对于两者之间这种细微的语言差别,有些人能够立即辨识出来,这令我钦佩不已。[4]这些人和一些有教养的英国人让我相信:美国的有教养阶级,同大不列颠[5]的有教养阶级在语言方面还是存在着显著的差别。

由于英美两国的差异和遥远距离,造成美国人大量使用新词,但是美国人的这一行为收受了有教养的英国人,以及那些能够快速辨别语言的细微差别的人的指责。他们说这些新词大部分都是从各政党和各行业的用语以及业务术语中借来的。他们还说,英语中的一些旧词,往往被美国人赋予新的含义而被加以使用。

最后,他们还说美国的居民老是会在说话时加进一些使你觉得莫名其妙的词语,有时把在他们的母国中不能混用的词都当作同义词来用。

一些我信赖的人曾经多次跟我说的这些话,促使我对这个问题进行深思探究。我根据理论得到的思考结论,和他们根据实际所得的观察结论是相同的。

在贵族制社会,和其他所有事物一样,语言也处于停滞状态。在这种社会中,由于新鲜的事物比较少见,所以创造的新词并不算多。即使出现新的事物,人们也尽力用含义早已固定的通用词来表达。

就算贵族制社会的人最终自己振奋精神了,或者被外部射进的光芒所惊醒,它所创造的新词也和民主社会截然不同,而是具有一种学术气、辞藻色和哲学味。当君士坦丁的陷落使科学和文学西移之后,法语中很快就出现一些全都可以在希腊语和拉丁语中找到根源的新词。于是,在法国出现了流行新词的风气,不过使用新词的都是有教养阶级,而且并不是非常流行,只是经过很长时期才普及大众。

同样的现象也先后出现在欧洲的所有国家中。仅仅弥尔顿一个人,就给英语增添600多个新词,这些新词几乎全部来自拉丁语、希腊语或希伯来语。[6]

但是在民主社会,由于社会内部经常发生连续的运动,所以语言和事物的面貌不断改变。在这种万事都在不停变化和人们的思想互相竞争的过程中,许多新的观念如雨后春笋一般层出不穷,而一些老旧的观念则会随时间的推移渐渐消逝,可能在某段时间会再次出现,但更多的情况是:只发生了微不足道的变化。

因此,经常出现这种情况:一些词必然变成废词,而另一些词又要被拿来使用。

而且,民主国家原本就喜欢变化。这种情况既可以在语言上看出,又可以在政治上看出。因此,民主国家即使没有必要改用新词,有时也想要改用新词。

在民主国家中,人民的才能不仅表现在他们大量使用新词方面,而且表现在这些新词所代表的观念的性质上面。

在这样的国家里,所有法律都是由多数人制定,而语言方面的规则也自然由多数人规定。无论是在语言方面,还是在其他事情上,多数的意志都是起决定作用的。而且,多数从事实业和政务的人多于从事学问研究的人,相比哲学或纯文学的思辨,多数更加重视政治和商业利益。多数所创造或采用的词,大部分都带有由此所产生的习惯的色彩。这些词的创用目的主要是为表达实业的需要、政党的激情和公共行政的细节而服务的。这方面的语言将来还会不断发展,而那些形而上学和神学方面的语言则将渐渐被抛弃。

关于民主国家的新词的来源及其创造方法,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对于那些生活在民主国家的人来说,他们完全不知道罗马人和雅典人所用的语言。他们不用到古代语言中去找他们所缺乏的词汇。虽然他们有时也求助高深的词源学,但是一般也是出于用以表示自己也能对已经死去的语言进行探微的虚荣心,而并非出于他们的头脑天生就能如此博学多才。因此,有时表现得最无知的反倒是那些最爱探求词源的人。总想拔高自己的民主愿望,经常使他们喜欢用一个希腊或拉丁的名称来显耀自己并不高贵的职业。他们觉得,职业越是低下,就意味着自己越没有学问,而名称越是好听,则意味着自己学识更渊博。比如,法国的走索演员,就用希腊语的“Acrobate”和拉丁文的“eunambale”来称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