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关于美国人的哲学方法[2]

在我看来,美国是文明世界里对哲学最不感兴趣的国家。

美国人没有自己的哲学学派,他们也几乎不关心欧洲的各派哲学,甚至连这些哲学学派的名字都不知道。

但是,不难看出,所有美国人都在用一种相同的方式和准则指导自己的思维。也就是说,他们并不会下功夫去界定这些准则,而是使用一种共通的特定哲学方法。

我认为,美国的哲学方法的典型特征[3]如下:摆脱统一思想、习惯的束缚、家庭习俗[4]、阶级观点,甚至在一定上摆脱种族偏见;只把传统视为已知信息,把现存的事实当成学习和创新的材料;只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探索事物的原理,不拘手段去获得结果,超越形式去探知本质。

我发现,如果更深入地研究,我们便可以在这些不同的特征中,找到一条足以概括所有特征的主要特征:几乎所有美国人都只依靠个人理性去运用头脑进行思考探索。

因此,美国是研究笛卡尔学说最少但是却实践得最好的国家之一。[5]这不足为怪。

因为美国的社会形态并不怎么需要他们进行思辨学习和研究,所以他们并不会阅读笛卡尔的著作。但是,因为他们的社会形态会致使他们自然而然地接受这些准则,所以美国人依然在依照笛卡尔的准则行事。[6]

每一代与上一代之间的联系,都在民主社会接连的运动中不断弱化。[7]所有人都在慢慢遗忘祖先的观念和思想,却不会为此惴惴不安。

因为阶级已经不复存在,所生活在这种社会形态中的人也不再信守其阶级观点。而依然存在的阶级,也因其成员流动性很强,所以对其成员的影响也十分有限。[8]

如果社会成员的能力彼此接近,没有胜劣之分,那他们之间所产生的智力影响也是非常有限。每个人都把自己的理性当作是最明显而且最接近判断真理的根据。这一点表现为他们既不会轻易相信某个人,也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观点。

所以,他们每个人都将自己封闭在自己的思维之中,并试图用这种封闭的思维去判断世界。

这种只依靠自身去判断事物的习惯,导致美国人产生了另一种思维。

因为他们认为只凭自己的力量就能够解决一切小难题,所以他们才会顺其自然地认为可以解决世上一切困难,而这世上也不存在他们的智力不能解决的问题。

故此,他们就会轻易否认他们所不理解的事物,几乎不相信所有反常之事,甚至会厌恶超自然事件。

美国人习惯了亲自取证,喜欢亲自透彻研究所有事情。所以,他们会竭尽全力,一层层剥除事物外皮,将他们与事物之间的一切障碍排除开来,直抵核心,以此来用最近距离和最佳视角来观察此事物。但他们的这类思维方式使得他们容易轻视外在形式,因为在他们看来,形式只是一些无用且会带来麻烦的躯壳,横置在他们与真理之间。

所以,美国人的哲学方法并非来自书本,而是寻找于自身。而依我所见,欧洲也是如此。

在欧洲,随着人们社会地位日趋平等,差距日趋缩小,这样的情况也逐渐普遍开来。

我们来回顾这样一些事情。

16世纪,宗教改革家们[9]古老信仰的交易开始屈从于个人的理性,而且对其他的一切教义视而不见。[10]到17世纪,培根和笛卡尔打破传统,推翻权威,开始分别摒弃自然科学和侠义哲学方面的一些公认准则。[11]

到18世纪,哲学家们又将这些准则重新推广,并试着用个人体验去验证他们所信仰的一切。[12]

可见,路德、笛卡尔[13]和伏尔泰的方式都相同,只是实践上稍显不同。

为什么宗教改革家要将自己局限于宗教观念的小圈子中?为什么笛卡尔的方法适用于一切事物,而他们的却只适用于特定事物,并认为人类自行判断的只有哲学事物而非政治事务?为什么到18世纪,笛卡尔及其先驱都没想过要推广,或者拒绝普遍推广这种方法呢?另外,在这段时间,我们所提及的这些方法为什么会突然从学术界渗透到社会之中,成为普遍的智力准则?而且,为什么法国遵行了这些准则之后,欧洲其他国家也随之公开或者暗中遵循呢?

这些哲学方法起源于16世纪,在17世纪成型并普遍化。但在这两个世纪,它们还未普遍使用,只因受制于当时的政治法令、社会形态,及人们的思维习惯。

这些方法出现之时,人类开始趋于平等和相似化。想要被普遍遵循,只有等到人类几乎完全平等,无所差别。

因此,18世纪的哲学方法具有民主性[14],而非法国独有,这也是为什么欧洲各国能够统一接受这些方法,并随之耳目一新。法国之所以能使世界焕然一新,并不因为他们调整改变了自己古老的信仰,而是因为他们首先提出并推广了一种哲学方法,可以用之攻击所有旧事物,迎接新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