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第9/22页)

已经取得主动权的金军首脑们表现得最为冷静,不仅斡离不如此,连一向以脾气暴躁出名的粘罕在许多场合中也能够有所克制。

城破后,金军还是敛兵城头不下,胆大的老百姓,也有上城来与金军兜搭,有的就与金军做起买卖来。这时金军手里有的是钱,老百姓也愿意出售一些“剩余物资”,以博盈利,这种交易的规模越来越大了。这一天,驻扎在距粘罕大本营青城不远的南薰门上的一队金兵下城来收购物资。他们花了高出市价一倍的钱买回去一坛黄酒,打开湿漉漉的泥封,舀出几碗来,黄中泛白,白中泛黄,里面浑浑浊浊的,倒也不离谱儿。几个性急的军士,不由得端起碗儿就喝,忽然一股骚臭气扑鼻。再仔细小口品尝一下,这才尝出味道,哪里是什么中州名酒?竟满满地装了一坛溲便。再下去找两个卖主时,早已逃得无影无踪,要想杀几个无辜的百姓煞煞气,无奈他们这几个人一面孔的杀气腾腾,在旁的老百姓也早一哄而散。而他们毕竟还受到军纪的约束,不敢在城下闹市中大开杀戒。

这件事报上去了,如果在过去,就是屠城的理由,至少也要血洗几个街坊惩罚恶作剧的百姓。这一次粘罕居然克制住了,只说一句:“小民无知,只由他去!日后逮住时,就把这坛溲便硬灌进他的肚子,看他还敢不敢戏侮大金军士!”

景王、谢克家以通和使的名义去刘家寺斡离不大营议和时,斡离不态度温和,亲自接见了使副,并不计较“通和”一词僭越。他只提一个实质性的要求,要派宁昌军节度使萧庆入居尚书省,协同宋朝的户部检视库藏。

景王、谢克家回奏时,渊圣大方地回答道:“今国家已为他所有,何在乎区区库藏?就让萧庆来吧!”

萧庆说到就到,第二天即来尚书省视事,他什么都要管,实际上就是尚书省的太上皇,并不限于区区的库藏。但检视库藏的结果却也不是区区的。据萧庆派员登录又经北宋户部官员会押的一份库存清单,内开:“绢,大数四百万匹,表缎一千五百万匹,金三百万锭,银八百万锭。”

根据当时北宋的物力,库存无论如何也达不到这个数字。萧庆怎样会开出这样一份清单,北宋计臣又怎样会在清单上会押,这宗疑案永远弄不明白了。

第二天派去的使臣是济王和侍郎陈过庭,在名义上降格为“请命使”。务实的斡离不并不计较虚名,他还是十分温和地接见济王与陈过庭,说:“一切都好商量。不过,下一次最好让宰相何自己来,可以说得更加着实。”

红萝卜首相何这时早已把外面一层红皮剥光,成为地地道道的主和派。不过他曾听计议使郑望之谈过李棁在斡离不大营中受辱之事,余悸犹在,现在听说斡离不指名要他去刘家寺金营谈判,吓得心惊肉跳,不免要向萧庆“请命”,最好是免此一行。萧庆说:“二太子令出法随,他要宰相去,宰相怎得拗命不去?”然后又为何打气道,“二太子与贵朝素有善意。记得城破之日,他径至青城,与国相商议道:‘自古北兵到南朝,未有不破其国,携其主以归。此只是兵强而已,德不足也!孰若立其主刻大碑于梁、宋之间,使天下后世知我行兵有名,且不绝人后,也使南朝数百年不敢动,此功德甚大。如若不然,他日赵氏自立为主,即更无立主一段恩义,为计甚拙。’此话在我军中人人皆知,宰相此行,或二太子就要与你商量立主树碑之事。再说丰碑颂德,二太子也非要借重大手笔不可。宰相此行,太子必以善意相待,恩礼相加,宰相何必畏惧?”

这番话确实安了何的心。

为二太子的仁义恩德制造舆论,何已数闻不鲜,却没有一次像萧庆今天谈得这样具体的。他此行必无惊惧,这是不成问题了。不过细细体会萧庆所谓立主一说,是否仍以渊圣为主,受大金皇帝的册封,还是废去渊圣另立赵氏一人,这两种可能都有。太上皇的子孙现在东京的还有不少。就是太宗、英宗、神宗的血胤,现在也到处可以找到。只要是赵氏之后,他何是人尽可君的,立了之后,仍不失佐命之功。如果他不去金营谈判立下这段功劳,将来新主面前不好交代,他宰相的位置也保不牢了。这样一想,他不仅不惧此行,反而向渊圣力陈一定要亲自去和斡离不谈判的理由,慷慨请行。

渊圣不禁掉下眼泪来,说道:“时势危艰如此,卿一心为国为朕,舍生赴敌,忠义无匹,且受朕一揖。”

渊圣果然向何作了一个揖,使何连脖子根一齐红出来,他自己分明知道此行为的是赵氏宗社,也为自己未来留个余地,却并不专为渊圣本人,很可能斡离不就要与他谈到废渊圣之事。他内愧于心,一时良心发现,也掉出几滴悭吝的眼泪。骑马出朱雀门时,手中所执的马鞭,不觉三次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