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第10/22页)

何在青城见到粘罕、斡离不两人,情况不像他事前琢磨的那样美妙,接见他时,粘罕中军营帐守卫严谨,卫士都露刃卓立。粘罕、斡离不坐在三尺高的毡毯上,面前放着一张大木案。

粘罕先厉声责问:“南朝拒战,谁为之谋?”

依靠出朝时一线天良的发现,何居然有勇气回答道:“主战议。”

粘罕再问:“听说是赵皇不自量力,坚欲拒战,你休为他开脱!”

何再一次承认自己的责任,并不改口,他说:“赵皇用为相,一切战议皆出于。中间赵皇听了贵朝大使刘晏的话,几次派人来国相、二太子处议和,都为所阻,与赵皇无涉。”

“城破前,我遣刘晏等两次三番招你出城,你何故抗命?今日城破你怎又来此处?”

“昔之不来是为生灵,今日城破国亡,国相太子见召,不敢不来。”

何居然回答得理直气壮,粘罕为之动容,他低声与并坐的斡离不交换了几句话,忽然把语气放温和了,说道:“尔也忠臣,回答得煞好。我不难为你。我须见赵皇,面约和议,然后奏闻北朝皇帝。你今回去,传太子与我的话,务请赵皇明日此时,在此地相见。”

刚才回答这几句硬话,何是冒着被粘罕一棒打死的风险的,他倒挺过来了。现在却派给这样一个轻松自在的任务,如他所知,金朝有废立之意,萧庆的话已透露消息,粘罕问话,句句要坐实渊圣抗师之罪,似为废立张本。这件事如让他去办,显然会使他十分为难。如今好了,他只负劝驾之责,把渊圣劝到这里,废立大事由他们直接谈判,那就不要他背上胁君的罪名,心里就好过得多。再则今天谈话中也不曾涉及立碑颂德之事。金帅要借重他的大手笔撰制碑文,这固然大大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只是碑文撰就了,将来勒石上丹,不免要刻上他的大名和状元宰相的头衔,不管他如何巧妙立辞,要让金人满意,那就非为夷狄之君歌功颂德一番不可,这毕竟不大光彩。此事从权做了也罢,要认真写出文章,刊诸丰碑,流传于青史,千百年后,仍逃不过汉奸的恶名。唐德宗朝的宰相蒋镇受胁撰文称颂叛逆朱泚,事后内愧于心,仰药自尽而死。他也怕自己落到这样的命运。所幸二帅既不让他成为蒋镇之续,又不让他做金殿逼主、负了千秋恶名的华歆何回到大内,奏明他与粘罕应对的话,这番话是他一生中的得意之笔,将来肯定要记入国史,怎能不详尽敷奏?然后又把早一天萧庆与他说的那段话,略为改头换面,复述了一遍,力言二帅求和之诚,“官家明日之行,忍辱负重,事关大宋、大金两朝数百年和好大计,官家不可不一见之。”

何软哄硬逼,得到渊圣的俞允,答应明天出郊去与金酋相见。何大功告成,十分高兴,还恐怕渊圣恇怯,发生变卦,代天立言,草制了一道诏旨,说:“大金和议已定,朕以宗庙生灵之故,躬往致谢。咨尔众庶,咸体朕意,切务安静,无致惊扰,恐或误事,故兹诏示,各令知悉。”

明诏既下,士庶咸知,敌我均闻。这件事总算办得敲钉钻脚,谅来软耳朵的渊圣不至于再有

什么变化了。

6

曾在侍卫亲军马军司当过多年金枪班、银枪班班直的低级军官蒋宣、李福二人在这叱咤风云、军官升擢不按照常规的动荡年代中,目前都已升为散员都指挥使。这在马军司已是相当体面的中上级的军官了,只是虚有其名,并无实权。这种位置正好用来安排一部分立过功劳,在士兵中有相当威望,但既没有强有力的后台又不得上级欢心的军官。

这种军官在情绪上往往与当投派抵触,对现行的特别是明显错误的政策,敢于猛烈抨击,甚至不惜用激烈的手段来进行反抗。

蒋、李二人曾长期隶属于刘锜麾下,受到他的重视。后来又成为陈东、李纲、吴革这些人的朋友。在他们的熏陶和影响下,对抗辽、抗金战争都抱着坚定的、往往与当朝者格格不入的立场。在第一、第二次围城之役中,他们都曾有过有声有色的表现。其中关系较大的一次是蒋宣带头、李福附和反抗殿帅王宗濋的乱命,拒绝保驾出走襄樊,这玩的是可以被杀头的勾当。当时王宗濋手里只要有一点可以调动的力量,蒋、李二人就有身首分离的危险。幸得李纲出头保护,在御前力折王宗濋之过,渊圣本人也慢慢明白过来弃京师出走襄樊之非计,两条性命才被保全下来。第三天封丘门之战,蒋宣、李福指挥一批弩手击退金军的猛烈攻势,并射死一名金环金将。众目睽睽,蒋宣的这段功劳,是王宗濋、李棁等人掩盖不了的,何况又有李纲在御前力保,一时间蒋宣成为禁军中的风云人物,连带李福也出了名,人们提到他俩的名字,总说是一正一副的金银枪班直,直到他们离开了这个低卑的职位已经很久的时候,人们仍以此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