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第17/22页)

难民们还包括许多难兵就是怀着这样一种心理来到赈济所接受施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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闰十一月二十九渊圣出幸虏营,这是紧张的重要的一天,但在这个消息传开以前,赈济所三大处还是照常发救济粮,照常施粥,一切都像平常一样。赈济所是东京城里的世外桃源,不管外面发生了怎样天翻地覆的事情,这里还是雷打不动,一切照常。

不过东京城是一座敏感的城市,东京人是一种特殊敏感的政治动物,即使难民们对于饥饿以外的神经感觉都比较迟钝,却绝不是麻木不仁。

昨天朝廷颁发煌煌圣旨,宣布仁孝的渊圣皇帝将代太上皇出幸青城大金军营,商量和议之事,“咨尔群庶,咸体朕意,切务安静,无致惊扰,恐或误事”。由于黄昏时发生的意外事故,这道朝旨没有在通衢大街上张贴,老百姓知者甚少,但是那“事故”,大多数难民以及全部难兵都知道了。如果难民们来到赈济所以前还来不及听到详细的消息,那么,在排队的一会儿工夫中,他们有充分的机会听到许多人转述这一基本事件以及派生出来的许多不同的版本。人们议论纷纷地谈到此事,还夹杂许多耸人听闻、光怪陆离的异闻传说,有人说,东京城里口碑最恶、人人切齿痛恨的二王——主管殿前司公事王宗濋和吏部兼户部尚书王时雍——在这场宫廷军事政变中被忠义的禁军官斩了首,尸首剁成几块,喂宫外的狗子吃了。

“何止二王?”有人补充道,“侍卫军巧设香饵,把朝廷的权奸、卖国贼一网打尽,开封尹徐秉哲,大将左言、范琼,内侍张迪、邓珪以及到金营去讲和的枢密使冯澥,学士谢克家都被禁兵杀了。连济王赵栩也在乱军中受伤,幸得银枪手李福把他力救下来。”

“你们省得什么?左言、范琼只是两条供使唤的狗,斩了他们不过小事一段。射人射马,擒贼擒王,连那红萝卜头子何相公也还算不上是权奸的头子,那真正卖国求荣的权相要数太宰张邦昌第一,他昨天刚从金营回来,就被禁军们乱刀斩死,这才叫老天爷有眼,报应昭彰,大快人心!”

在老百姓的月旦评中,永远有一批十恶不赦、万死有余的当道坏蛋受到唾骂,一批坏蛋刷过后,又有一批新的坏蛋来填眼。宣和年间是蔡京、王黼、高俅,靖康元年是李邦彦、王孝迪,目前这一席似乎非张邦昌莫属,论资格,论声望,他都够得上第一号坏蛋的条件。可是这些消息有些像空穴来风,查无实据,没有人能证实跟从肃王一起去燕京为人质的张邦昌已经回到东京来。张邦昌在敌人监视之下怎能回来,回来后又打算使出什么坏心计?没有人能够正确地回答出这些问题,老百姓显然把推论和传闻、自己的愿望和客观事实混为一谈了。

后来得到了比较可靠的消息,这场宫廷军事政变确确实实在昨夜发生,大家熟悉的禁军名将金银枪蒋宣、李福领导禁军发难,不幸被官军敉平,蒋、李死难,禁军死了好几百。权奸们仍然安坐朝端,一个不死。

这个令人黯然神伤的消息据说是崔班直带来的,有人亲眼看见他弟兄俩,两个人一样都是灰溜溜毫无血色的面庞不啻证实了这条坏消息。

然后大家才谈到蒋金枪、李银枪——他们的职务、兵器早已与姓名合二为一了。有人说蒋宣进出都带一支金枪,生就一座镏金塔似的身材,满颊络腮胡子,端的是条好汉子,他早两天还到启圣院来找吴统制说话。有人说李福高高个子,白皙面皮,操练时戴一顶尖顶盔,看来就像一支银枪,颏下飘着的一绺长须,就是银枪的璎珞流苏。这两个大人物见人没有一点架子,也跟咱们一样吃施粥,说话晚了,就在那边院子里落脚过夜,回家时便拎一袋救济粮回去养活老母妻子儿女。

令人痛快或令人黯然的传闻都好像在人们的心海中投下一块石子,漾起几圈涟漪,不久就消逝在微波中。只有谈到他们都知道的蒋宣、李福其人,而且多数人确实看见过他俩,与他们说过话,打过交道,这些消息才产生现实的意义,因而也引起许多现实的联想,蒋宣常来这里找吴统制,这不是什么秘密,现在既然发生了这件凿凿可据的事情,再要冲口而出,把他们的关系证实一下,那就很不妥当了。

说这话的人想把说过的话收回去,懂得他意思的旁听者在一旁保持沉默,不明其中奥妙的人又提出了凿凿可据的证明来反驳他的意思,这很可能引起一场论战,幸好随着一阵吆喝声一桶桶的粥扛来了,散乱的队伍重新排起,大家鱼贯挨次地领去了自己的一份,然后用着品尝家的感觉来尝它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