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第16/22页)
施粥以外还有按户口发放的救济粮,救济粮隔天发放一次,领取的手续也不算十分繁复,只要事前到同文馆去登记一下,花名册上有了名字,就可以领到一块烫着火烙印的木牌,上面有端正娟秀的字迹写着户主本人及其家属的名字、家口总数、编号等。主管其事的李师师、惊鸿、小藂三人在这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内单在这木牌上就写了一百万字,等于抄几十部《妙法莲华经》,其功德还不止几十倍于此。到时候户主们凭着这块木牌就可去领他们一户两天的粮食,规定每人每天杂粮半升。户主们还可以代替老弱病残的邻居、亲戚、朋友领取粮食,只要那一户也已登上花名册,领有火烙木牌,这块木牌在赈济所里具有极大的权威性。
在每一处所既施粥,又发粮,这是考虑到受施者的方便,他本人以及跑得动路的家属一起吃了施粥还可以把救济粮带回家去让跑不动路的家属活命,省得他两处奔波。
简化手续,放宽尺度,尽量给受施者以方便,这是赈济所办事人员的主导思想。因为他们深知这一大帮受施者嗷嗷待哺,长期挣扎在生死之间,稍微一点的折腾、磨难就可以使他们惨遭灭顶之祸。一般施予者往往不肯花点心思去考虑这些微末小节,因为他们的主导思想是他已经给予受惠者如此深重的恩典,使他死里逃生,对这点小小的折腾、磨难难道还有意见?在人们的生活实践中,常常会碰到这种趾高气扬的施予者,如果他不幸成为一个受施者的话,人们自己的思想中也常会出现那种施予者的优越感,如果他碰巧也成为一个施予者的话。
赈济所的领导群有着这样难能可贵、与众不同的主导思想,这是很值得称道的,再加上邢倞、雷观、何老爹、吴铢、徐伟等人的组织管理能力。他们各司所事:雷观、吴铢管粮食进出,邢倞督理煮烧施粥,何老爹指挥现场,李师师、小藂等担当了相当于“文字机宜”的工作。丁特起无所事事,专门派往难民家庭中访疾问苦,陪他们一起掉眼泪。他们群策群力,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
难民以外,还有一部分失去编制的溃兵游勇,他们有的属于西军,有的是张叔夜、刘鞈征募的京西、河北兵勇,被带到京师来,有的是京畿提刑秦元纠集的乌合之众,即所谓的“保甲兵”。秦元在城外遇敌,未经交手就逃之夭夭,一部分部队却溃而未散,在围城中没有人管领,流落街头。西兵和真定京西兵多数是追随刘延庆溃围不成被拦截在城内的,他们也无地可容,无处可食。吴革把他们统统收容起来,住在同文馆的空屋内,享受与难民们同样的救济粮食,都受到军法部勒。吴革本人也住在同文馆内,与他们一起吃救济粮,每以“忠义相黾勉”。“难兵”流离失所,深感亡国丧家之痛,对吴革的黾勉砥砺,特别容易接受。吴革很快就在这批难兵中间发展了可以推心置腹密议大计的盟友数百人。初步估计,已经组织起来、具有相当战斗力的战士有两三千人,多数是西兵,也有一部分真定军、京西军,眼前他们的主将张叔夜、刘鞈都在京师投闲,报国有心,并与吴革熟识,只要吴革振臂一呼,他们都会热烈响应。这是赋济所的武装骨干。吴革要实行军事突围,依靠的基本力量就是这些部队。
吴革除自己直接掌握这支队伍外,还派部分禁兵渗入部队,即以崔彦、崔广兄弟主管营务。崔氏兄弟也是西军出身,在泾原军中,曾当过杨可世亲兵营的小头目,直隶于吴革统率,参加过兰沟甸大战。第一次围城之役,种师道派吴革以铁骑二十人突入东京城内,这事曾轰动一时,崔彦就是二十名铁骑中的一人,他们亲如弟兄,关系不比凡常。如今其他十九铁骑在榆次一战中都随种师中战死了,崔彦硕果仅存,现在御骑马直当班直,公务在身,他的兄弟在禁军中却是个散员,行动比较自由,崔彦也只是隔天值班,一天有公事,一天闲着。吴革让崔氏弟兄管领这批“难兵”,是充分赏识他们的才能,每与密议军事大计,信任使用的程度还超过蒋宣、李福等人。
对“难兵”实行军事管理,对“难民”的工作也进行得井井有条,赈济所的领导群确是发挥了各人之所长,一心想把这个抗金的地下据点办好。即使这样,仍然不能够指望它是个管理良好、秩序井然、行动起来万众一心的坚强集体,特别当施粥和发放救济粮时,混乱、纷争、吵架、打架都是经常发生的事情。如前所述,领食救济粮的本身就是一种脱离生活常轨的活动,被救济者并非怀着感恩图报的心理,而是怀着他们在人生奋斗中已经落到这样的一步,仅仅比求乞好一点,或者甚至比求乞还不如的阴暗心理,带着怨恨、自卑的情绪来到这里。他们对主管人员苦心孤诣的安排,给予他们的种种方便很少体会,相反地,倒是对于一些自认为有损他们自尊心的行政措施感到非常屈辱。他们动不动就闹起来,实际上只是一种发泄,一种对自身受到不公平待遇的非正式的抗议。凡是用发泄的形式来代替抗议的,往往不问他们选择的抗议的对象、时间、地点和方式是否正确,而只求痛快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