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第12/22页)
景王有分寸地提示到此行可能有些不利因素,但大体上还是按照渊圣的想法谈下去。两兄弟谈得刚刚有些入港,忽听殿外喧声大作,是一大群人杂乱的脚步声、呼喊声,还有露骨的铿锵的刀刃声。渊圣急令内监出去打听,只见珠帘外几百步的殿阶下有一大群禁兵,拔剑露刃,奔上殿来,掀帘而入。事后知道他们是用大斧劈开左掖门,赶散守门、守殿的宿卫和内侍们,径奔祥曦殿而来的。
按照旧制,非得明旨,禁卫军执刃上殿就是犯了惊动圣驾、图谋不轨的大逆之罪,依律要灭族。这种事情,北宋建国一百多年来从未有过。渊圣虽然有过与伏阙的群众直接见面,抚慰定变的经验,但那是一次和平的请愿,几十万群众一见他的面就肃静无声了,却从没见过这真刀真枪的玩意儿,一时之间,不明白他们的来意如何,不禁大惊失色。凡是具有渊圣这样身份的人,碰到这种变生不测的事,首先意识到的是来者不善,一定要不利于朕躬,他本能地就要设法把自己躲藏到安全之处。但为时已晚,进入殿内的禁兵们已经看到官家本人,大声嚷嚷:“官家休走!”他急忙与景王转入御屏风后面躲藏。这一表示对群众不信任的行动,激起为首的那名军官的怒气,他腾身直前,怒气冲冲地一剑剁去,把那道精工雕刻着云龙图案的细木屏风剁成两片,用力一脚,把半片屏风跺得粉碎。几名禁军跟上前来把受惊受吓、面色发白、颤抖不已的官家扶出殿来。景王跟在渊圣后面,还有些主张,结结巴巴地说道:“众位将军要……金帛,御前尽有……众位要做官,官家这就下旨……除拜,众位快把名单开来。官家亲口许诺,决不食……言。只求众位快快下殿,休要惊……惊动了圣驾。”
把他们的高尚动机曲解为富贵之求,禁军们感到受了侮辱,他们乱哄哄地一片叫嚷道:
“哪个要你金帛?”
“哪个要除拜?”
一个头脑清楚的禁兵头目提出了他们此来的本意:“官家速走,这里不是官家住处!”
渊圣弄明白了他们的来意,惊魂甫定,他认得那个头目是御骑马直班直崔彦,听他说话和气,问道:“京城已陷,四垒都是金兵,你们待教朕去哪里?”
众兵又七嘴八舌地嚷起来:“宫禁之内,多是番人细作,他们都待把官家卖与金虏以取富贵。俗语说得好,‘梁园虽好,不是久留之地’,官家作速出行,臣等须与官家一路。”
正在喧嚷之际,崔彦与御骑马直的侍卫们早把官家常骑的一匹赐名为“皇华骃”的杂色御马装配好了牵上殿来。崔彦的兄弟崔广挽住官家双手,一名禁军俯身地下,准备官家在他背心上踏一脚,腾身上马,还有几名禁卫军挥着马鞭上来,把官家身边的一些内侍都赶开了。
这时后殿又是一片喧嚷,内押班陈良弼带领大批内监从宫内跑来,他仗着人多势众,拿出平常的派势,厉声喝骂:“这些赤佬无礼,胆敢持刃上殿,劫夺圣驾,犯下灭族之罪。左右们速与我拿下来,拖去殿角斫……”
他的“斫”字刚刚出口,只见寒森森的一道剑光闪来,叫声“不好”,血泉涌处,身首早已分家。蒋宣顺势一踢,一颗肥脑袋球儿般地骨碌碌滚向殿角。蒋宣提起剑来,在靴底下揩抹血迹。他余威犹在,两道眼锋像剑锋一样霍霍四射,吓得这群内侍纷纷向内殿逃去。
渊圣也认得蒋宣,这时看到他杀人逞威,眼露凶光,血丝密布,吓得不敢与他说话,景王也被这仗势儿吓坏了,躲在渊圣后面,逡巡不前。这时崔彦兄弟一个劲儿要逼渊圣上马,渊圣两脚已软,上不得马,他心里也不愿出走,挣脱了崔氏兄弟的搀扶,用乞求的眼光寻找救兵。他一眼看见李福,就说:“李福也在这里,你快救救朕躬,日后必不吝封侯之赏。”
李福不慌不忙地走上前来,躬身奏道:“蒋宣忠义,非敢无礼,只是欲救官家于危急之中,不得不出此激越之举。番人诡诈,议和不可信,宰臣内侍,都与金虏沆瀣一气,宫禁之内,奸宄出没,危机四伏,官家日久必落在他们圈套中,无法自拔。臣等访得西城金兵尚薄,前日刘延庆、刘光国父子夺万胜门而出,守城金兵不敢阻拦。如今我宫内上四军班直,长入祗候,禁兵等犹不下万余人,有马数千匹,若得官家俞允,齐心协力,护驾突围,臣等数百人,歃血为盟,不顾家室,不惜断头碎骨,誓保官家突出西城。那时与西军相会于西京、郑巩之间,再图匡复社稷之计,天下可以重安。”
侍卫们突围西走之计,如行于京城刚失陷的顷刻,渊圣可能还有一点勇气接受。现在他已决定卖身给金人,再要让他出走,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考虑的了。但是渊圣为人的一个特点是对任何方面来的暴力,都会采取屈服妥协的态度。当然他也要估计压力的大小,对自身危险的远近缓急以及本身还拿得出多少抵抗力量来决定用抚慰、哄骗等办法应付暴力,如果抚慰、哄骗都过不了关,最后只好出于哀求之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