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7/10页)

惠普尔医生站在码头上,预备好好责骂一通这个唯一能与客家人对话的人。满基一出现,广州翻译就对他大嚷大叫起来,满基不理他,而是满脸愧疚地走到美国人跟前。他装出一副抱歉的神情,垂着头,低声下气地说:“我一千个对不住您,先生,因为我私自跑了出去。”然后他把快被压垮了的玉珍拽过来,说了一句话,“我得把我的好老婆找来。”

“你老婆!”翻译官咆哮起来,“这艘船上不准搭女客。”

惠普尔医生一眼就看见了姑娘的大脚,问道:“她是不是客家人?”

“是的。”满基答道。美国科学家惠普尔想起他曾无意中琢磨过把客家女人运到夏威夷去的种种好处,便问道:“你想把她带在身边?”

翻译把这句话翻译过来,满基诚惶诚恐地点点头,解释道:“我不忍心抛下她。”

“我愿意试试。”惠普尔说,然后他警告满基,“但她到了夏威夷之后得干活。”

“她会干活儿的。”满基让他放心。

自从查玉珍清明节那天夜里被掳走后,这一百五十名客家男人还是头一次看见她,于是他们对她叫嚷起来。满基明白,要是他们说出她的身世,自己那个信口胡编的故事就会露出马脚。但他也清楚,在这个码头上,除了他,谁也听不懂这些人在说些什么。他捅了捅玉珍,对她说:“跟他们说话。”满基把她推到客家人跟前,自己跟在后面,对那些男人嚷道:“这女人是我老婆。”客家人看见他的腕子上有一根表示已婚的红布条,纷纷猜测这背后有什么隐情。“你真嫁了个本地原住民?”他们喊道。满基在女人后背上捅了一下,低声说:“跟他们说,都是真的。”玉珍的父母死后,同村人都不愿意跟她来往,她告诉他们说:“他是我丈夫。”客家人不屑地看着玉珍,再也不想跟她有任何瓜葛。他们常常被父母警告,说那个丢人现眼的客家姑娘在1693年嫁了个原住民后落了个怎样的下场。

这事一了,机灵的满基现在需要应对一个更加严重的局面,惠普尔医生通过翻译叫这一对新人到他那里去。满基和玉珍刚一抬脚,就得从原住民队伍中穿过去,而原住民对满基的憎恶比客家人更甚。1693年,那个胆大包天、竟敢跟客家姑娘结婚的本地原住民后来遭受了什么样的厄运,他们同样烂熟于心。大伙纷纷躲开满基,仿佛他身上发出了恶臭,然而满基经过这伙人身边时,对这些债主说:“昨天夜里,赢大钱了。很多钱,给你们的。”一听这话,人们的怒火便弱了三分。

他来到惠普尔医生跟前时,只听得美国人说:“我们得问问船长,看他愿不愿意多带一个乘客。要是他说可以,你就得替你女人把船费付了。”

他派了个水手去找船长。一会儿工夫,一个铁塔似的美国大汉便赫然出现了。这人七十多岁,一身腱子肉,脑袋上扣着一顶海员帽。他的眼神精光四射,虎虎生气,盯着要上船的男人,那神态就好像跟他们人人都有深仇大恨似的。美国大汉一把推开人群,跨着大步从他们中间穿过,来到惠普尔身边,问道:“有什么事吗,约翰?”

“霍克斯沃斯船长,”文质彬彬、花白头发的美国科学家开口说,“有个男人想把他老婆带上船。”

“你愿意付五块美金的船费吗?”霍克斯沃斯问。

“愿意。我会从那个男人那儿拿到这笔钱。”

“那就简单了。”船长粗声粗气地说,“她可以上船。”

惠普尔把这个消息一说,满基喜得眉开眼笑,他对翻译说:“一个男人可不想把老婆丢在澳门。”惠普尔看他如此重情重义,不禁感动起来,问霍克斯沃斯船长:“他们睡在哪儿?”

“睡在货舱里!”霍克斯沃斯厉声说,他对惠普尔连这种问题都要问,多少感到有些惊讶,“你以为他们睡在哪儿?”

“我还以为,”惠普尔说,“既然就她一个女人,和三百个男人……”

“睡在货舱里!”霍克斯沃斯嚷道。接着,他对那些根本听不懂他说话的华人吼道:“这艘船起锚的时候,我不想看见任何该死的华人,除非他们全给锁在货舱里。我警告你们!”

“拉斐尔,”惠普尔又说,“我们单说这一对夫妇,难道他们就不能……”

霍克斯沃斯船长立刻转过身去,伸出长长的食指点着他的传教士朋友,没好气地说:“他们就待在货舱里。我怎么知道这个下流坯不是个海盗?你怎么知道他真的结婚了?除非锁在底下货舱里,否则这船上任何地方绝对不准出现拖着猪尾巴的华人。”

惠普尔医生很不情愿地跟满基解释,如果他非要带着老婆上船,他就得跟另外那两百九十九个男人挤在一间货舱里,可满基一点儿都没有表现出惊讶,这让惠普尔医生感到迷惑不解,可霍克斯沃斯却说:“这对他们来说算不了什么。他们活得就跟动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