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9/10页)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玉珍开始伺候她的赌徒丈夫满基和另外二百九十九个同伴。
有一件事情迅速确定了下来。本地人占据了船头,客家人占了船尾,谁也不愿意让自己的族群被对方污染了。玉珍想到自己也许应该跟同胞们待在一起,于是她犹豫了一下,但同胞们表现得不想跟这个嫁给本地原住民的客家女孩有任何瓜葛,本地原住民也没有一点儿欢迎她加入的意思。玉珍在本地人的地盘边上安了家,跟丈夫单独待在一起。本地人把他们那位摔断了脚踝的同胞弄到玉珍身边,打着手势让她包扎。她仔细查看了一番,觉得伤处并不太难办,所以便用筷子做了块夹板,用几块布头固定了下来。她还向别人借了一个床铺,做了一个粗糙的床垫,叫那人躺在上面休息。要是有水的话,她本来还会给他洗洗脸的。
船动了一下,在海风的吹拂下先是稍微晃了一晃,而后整个海面便开始缓慢平稳地滑动起来。没过多久,货舱里暴发晕船症,几乎乱成了一锅粥。男人们吐得满地都是,然后只能在秽物中滚来滚去。玉珍恶心得要命,觉得这船还不如马上沉了的好。头一个可怕的夜晚,就在这冲天恶臭中挨过去了。
第二天早晨,有个水手打开货舱的隔栅门,往里递进几壶清水。他对同伴们说:“你想不想闻闻地狱是什么气味?”
几个人过来,吸了吸鼻子,说道:“他们怎么受得了这个味道?”
第一个水手说:“他们是华人,他们就喜欢这么过日子。”说着,他把隔栅门“啪”的一声关严,却忘了把甲板上的船帆放回去,那里正是新鲜空气进入货舱的途径。天气越发炎热,清水不够用,所以那熏人的恶臭也洗不掉。因此,三百名劳工中的大多数人比昨天晕船更厉害了。他们浑身淌汗,发出阵阵干呕,一趟一趟地上厕所,粪桶满了,他们就直接屙在地板上。炎热愈发难挨,那个断了脚踝的男人开始愤怒地叫嚷着要回家。
过了晌午,从上面递下来一点清水,那水手又嚷道:“看在基督的份上,闻闻这味道!”他的同伴们都说,船舱里装满支那佬,你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不过这次总算有人记得把船帆正了过来,风终于吹进了货舱。到了晚上,船舱里终于开始有了点规律。在接下来的四十六天里,人们便都按着这规律来。早晨八点和下午四点,会有几锅米饭送到下面的货舱,外加一点散碎的咸牛肉丁。蔬菜或者鱼肉就不要奢望了。水总是不够用。大家想了一个办法,只要发出信号,那脏兮兮的水桶便被拴在绳子上拽出去,送下来的水总是被喝得一滴不剩。有专人负责照管甲板上的船帆,以保证好歹能够吹进一丝风来。当然,清洁凉爽的空气是没有的。那股恶臭从未有丝毫减弱,里面混杂着尿骚味、汗臭味、拉肚子和晕船的味道。令人称奇的是,就连肠胃最敏感的人最终也渐渐适应了这股臭味。这气味似乎成了他们的象征,在这个腐臭逼仄的容身之所里,这股味道表示他们仍一息尚存。
满基随身带了纸牌,晕船稍微有点缓解时,他便在货舱一角设了个赌局。只要阳光从隔栅门照进来,他便想方设法赢回自己向本地原住民朋友付过的那笔钱。满基牌技娴熟,大部分对手那里,他都能赢点小钱过来。每到这时,他便拍拍脑后的大辫子说:“运气真不赖!手气来了!”对手一输掉赌注,眼疾手快的小赌徒便提出:“我可以借你点儿钱,再来一把。”谁欠了钱,欠了多少钱,满基都算得一清二楚。耐人寻味的是,没有哪个本地原住民会答应满基:“一到檀香木之国,我就把欠你的钱还上。”相反,他们让他放心,说:“我一挣到钱,就寄给低地村的春发叔。”那里才是大伙儿的家,是存放这一笔笔账目的地方,那里是永远的户籍所在地,是他们心灵的港湾。
有天晚上,光线暗得实在赌不成了,满基看着将要交给火奴鲁鲁妓院老板的女人心想:“玉中珍宝!就是那双大脚片子实在算不上什么珍宝!”他回想起年轻的孔家媳妇那软绵绵的身子,那可是位大家闺秀,一双三寸金莲,满基想起缠了足的姑娘走路时风情万种的姿态,女人味十足,在光影缭绕中像朵鲜花儿似的摇来摆去,腰肢故意那么一扭,男人便给撩拨得像是中了邪。满基想着自己的小媳妇脉脉含情的一颦一笑,思绪便转到与那小尤物嬉戏玩耍的难忘良宵上来,把二人在那张堆叠着锦缎的床上行的好事重新咂摸了一回。满基感到下腹部硬了,趁着天还没黑透,他打量了玉珍一番,心想:“她也怪有趣儿的,有种不一样的风情。”满基把玉珍拉到身边,想把手塞进她的衣裳下面,可肮脏的货舱里挤满了本地人,玉珍本能地缩了回去。“他们看着呢。”玉珍嗫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