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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宋玉花!他赶紧把门打开。

她跳了进来,外面大雨瓢泼。她的棉布旗袍被雨淋得湿透,紧紧地贴在了她的大腿和身体上。

“你在外面站了多久了?”

“雨刚开始下的时候到的。我几乎是一路跑过来的,听到你的琴声,就停下来听了。”

“出什么事了吗?”他轻轻揽过她的肩膀,掌心触碰之处,都是湿漉漉的。于是,他转身去拿了一条大毛巾,打开来,披在了她的背后。“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的用人和我一起出门的,可是在路上我们被人群冲散了,我不停地喊她,可是……”宋玉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雨点噼噼啪啪地砸在百叶窗上,她抓住毛巾,捂住了脸,瘦削的肩膀在湿透的棉布下颤抖。

“太可怕了。”托马斯颤声说道,他简直不能想象眼前这个女孩子刚才经历了什么。“我陪你出去找她。”宋玉花听得出,他的声音里有诚恳的关心。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能的,你没有出去过,你不知道,外面一片混乱。”

“对,很危险,所以我们不能抛下她不管。”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她?她只是个用人。”

“那又怎么样?她也是个人,你是她的主人,你应该保护她。”

宋玉花抬起头看着他,从他说的话里,她感觉到了他那颗善良的心。在他的脸上,她看到了温柔和悲悯。虽然他们之间面对面站着,但她感觉有一股电流把他们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是这种感觉,安全熨帖的感觉,和她上一次在茶馆里感觉到的一样。在她母亲去世之前,她一直有这种感觉的,可那时候,被宠爱着,被保护着,是那样的天经地义。可是,自从母亲走了以后,再没有别人给她这样的感觉了,直到托马斯的出现。“你说得对,”她沉重地说道,“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么感激你。可是,现在去找她是不可能的,但愿她能安全地回家,只能看她的运气了。”她柔声说道,碰了碰他的手肘,这样的亲密而温柔。她要告诉他,在这个时刻,他的善良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

他让她在一张单人椅上坐下,自己坐在了她对面的钢琴椅上。她解开了蓬乱的头发,理了理之后,熟练地又绾在了颈后。“我是为了林鸣来的,”她说,“你发誓,没有人会知道这事和他有关。”

“我发誓。”

“他说了,你今天绝对不能去,我也是这个想法。无可怀疑,你也是这样想的。你接受了他的邀请只是想打发他,对吗?”宋玉花盯着托马斯的眼睛问道,急切地想在那里找到她想要的答案,“可是我和林鸣觉得不能冒这个险,所以我们之中必须要有一个人过来警告你。”

“别担心,我没想过要去。而且,他也不会去的,”他马上又加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看了一眼窗外,风雨交加的呼啸声之中,夹杂着不时地从北边传来的炮声。“来吧。”他站了起来,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这个单间的公寓里有一张床、一张椅子、一张书桌、一架钢琴,还有一个用屏风隔开的洗手间,可是,他领着她走到了床和窗户之间那块小小的空地上。

书桌上,留声机在等待中,盖子开着。托马斯转动着曲柄,然后轻轻地把唱针放了下来。这首歌是艾林顿公爵的大乐队蓝调《最悲伤的故事》,一支单簧管发出一声尖厉的呼啸,像一个巨浪扑向海滩,退潮时,海浪一波一波荡漾,带出了令人心醉的旋律。“你想跳舞吗?”

她看上去很焦虑:“可我不会跳。”

“我也不会,”他温柔地笑着说道,“我总在那儿弹钢琴,你知道的吧?”他跟她开了个玩笑,让她觉得轻松一些。“来吧,试试看。”他向她展开了双臂。这意味着他要带着她,走进舒缓的节奏,引领着她站好位置。“就这样,”他说,“现在,你只需要跟着我。”

旋律很慵懒缓慢,但这首歌并不简单,每一次副歌的再现都由一组全新的和弦变化开始。这也是他听了又听的原因之一,还有就是那低音长管吹出的深沉而一丝细细的忧伤。而现在,他心里只有愉快,是这支曲子能让他如此贴近她,和她在一起。

公爵忧伤的声音缓缓传来,如此轻柔,仿佛水泡在海底孕育,在一线阳光的照射下,从最幽深处慢慢地升上来。他的声线,传递着这支曲子里唯一的一句话:他们说的最悲伤的故事,在大地上,在大海里,是我的故事。她晃了一下,他一把就扶住了她。“你踩到我的脚背上,对,就这样,你好轻。”终于,他能带着她一起跳起来了。他的手,能感觉到她的躲避,那是她肌肤下面传来的轻轻的颤动,于是,他把手松开了一点,而手臂上,又添了几分力。他在等待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