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魏玛时期的德国人和犹太人(第9/25页)

犹太人社群实际上从来没有在一个基督教的邦国围绕一个中心被组织起来,也不可能被组织起来。这些邦国发现,组织它的对立面没有什么好处,因此偏爱去对付一个个犹太人社群,尽量征收交易能够承受的税金。除了它们异质的属性之外,正如先前所提及的,犹太人社群也根据正统派和自由主义的路线分裂开来,在20世纪20年代自由党占据了上风。柏林的“犹太社会”在德国是最大的;到1900年,它几乎占据了德国犹太人的三分之一。正如其他的“犹太社会”,它也被内部的不和所撕裂,以致一些正统派的犹太教教师拒绝归属于它,因为他们相信它被自由主义运动玷污了。尽管莱奥· 贝克经常设法缓和破坏性的分歧,但是他所属的自由主义者与正统派之间的本质分裂是不可能修复的。贝克没有成功地在德国的犹太人和数量不断增长的东方犹太人之间的鸿沟上架设起桥梁,而他主要代表的是前者以及他们的文化假定。

这里还存在第三个在犹太人社群中产生的分裂因素,即在犹太复国主义和非犹太复国主义之间不断上升的争执。德国的犹太人很少去支持犹太复国主义的极端主张,他们的故乡是德国,而非巴勒斯坦。尽管他们听从布伯、维尔施或舒勒姆的话,尤其在纳粹的威胁变得更加不祥的时候,但是正如他们防护性组织的称号所表述的,他们更乐意想到自己是“具有犹太信仰的德国公民”。莱奥· 贝克也是这样,把自己奉献给德国和他的犹太信仰,但是这并没有阻止他去支持犹太复国主义的思想和主张,因为像犹太复国主义者一样,他认识到德国的环境对于德国犹太人来说非常恶化,以至于每一条希望的路径,包括流亡巴勒斯坦,都应该予以认真的考量。这解释了他为何是“支持巴勒斯坦委员会”成立大会的成员,揭示了他为何支持为巴勒斯坦成为犹太人的祖国筹措资金的海伦· 哈耶索德组织。

贝克在知识上的努力反映了这些人的性情:他们代表了德国人和犹太人遗产最优秀的东西。在最宽泛的意义上,贝克试图将启蒙的人类理想(歌德、席勒、康德的理想)和启蒙的自由主义犹太教的宗教传统、道德传统融合在一起。贝克认为,犹太教是西方世界伟大而古老的宗教,这一宗教的人性理想和对普遍道德规则的恪守代表着经久长存的遗产,并且可以作为世界其他地方闪光的灯塔。在贝克初版于1905年、在1922年得到相当程度修订和扩展的主要著作《犹太教的本质》中,他奋起保卫犹太教,抵制基督教诋毁者的攻击。他小心翼翼,没有去攻击耶稣或者基督教本身,而是聚焦于他相信是错误的东西上,主要是鲍林对犹太教的解释上。贝克认为,把犹太信仰诋毁成宗教的退化,并且完全扭曲耶稣的意义,是基督教的两个根本性错误。贝克也不同意基督教拯救的思想,基督教认为拯救绝不是可以挣得的东西,而是恩典以难以解释的方式赠予的东西。对于一个犹太人来说,拯救不仅是个人和集体的努力,也涉及持续的同在拯救行为中是私人伙伴的上帝的对话。

贝克的宗教路径是和平主义的。他相信除了《塔木德经》的仪式和学问,犹太人也必须向他们神秘的传统所提供的情感温暖和秘密打开心扉。他相信犹太人不仅拥有权利,也拥有义务成为不同的人。事实上,他们的宗教传统要求他们成为道德的楷模,站起来向世俗的权力言说真理。正如贝克所言:

通过其仅有的存在,对于“力量高于真理”的大众假定,犹太教从来不是一种无声的抗议。只要犹太教存在,就没有人能够说人类的灵魂已经投降。它穿越时代的存在就是一个证明,数量并不能掌握坚定的信仰。

对于罗森茨威格、布伯、贝克来说,最重要的问题是把犹太人作为犹太人来拯救,保护他们在世界的存在地位,提供他们从中能够派生持续智力滋养品的神学策略。对于这三个人来说,犹太人社群或者核心,是至关重要的。毕竟个人没有社群就不可能将自己延伸进未来。人们在世世代代的、维系于核心信仰体系的长链中发现了历史延续性的关键原则。这一体系的信条和仪式永远被更新、分享、加固和代代相传。当这一长链的联结点无论什么原因开始断裂的时候,这一核心就开始缩小,信仰之井就会枯竭,生存所需的能量就会消散。

一些犹太人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询问他们自己的问题是:犹太人是否可能在德国作为犹太人被拯救。在魏玛共和国时期,这个问题当然主要围绕犹太人的自我认定。它涉及做一个犹太人意味着什么的问题,假如这个问题是可能回答的,那么这个犹太人是否并且在什么意义上能够加入一个志趣相投的犹太人社群。在纳粹统治时期,这些在共和国时期依然开放的问题从犹太人手里被剥夺,以明确和武断的种族主义术语得到了回答。但是,直到纳粹统治到来之时,德国的犹太人才停止询问以下的问题:成为一个犹太人意味着什么?为何这一问题会引发如此的敌意?他们必须做什么来对待自己的犹太性感受?人们可能会说,正是因为德国人从来没有停止询问作为德国人意味着什么,因此经常是德国“另一个自我”的德国犹太人,才会不停地询问作为犹太人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