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犯错与愚蠢之间(第4/10页)

奥匈帝国领导阶层思索并吞之举时,也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自己欲振乏力的军队。若爆发大战,奥匈帝国将只能集结出四十八个步兵师,来对抗俄国的九十三个师、法国的八十八个师、意大利的四十六个师、塞尔维亚的十一个师。有位法国军官于一九一三年拉长调子说道,哈布斯堡陆军的四十万兵力,“对一个有五千万人口的帝国来说,实在不多”。有位德国军官持同样见解:“够打一场对付塞尔维亚的战役,但不够打一场欧洲大战。”[21]

奥匈帝国的火炮数量更为不足,每个师只配四十二门炮,相较之下,俄国一个师有四十八门炮,德国一个师有八十门炮。莫里茨·冯·奥芬贝格将军于一九一一年出任陆军部长时,发现在火炮对步兵的比例上,奥地利在诸大国里敬陪末座。奥芬贝格称火炮是奥匈帝国陆军的“罩门”,由于这一弱点和其他弱点,他不愿介入隐隐即将爆发的巴尔干战争。[22]一八七〇至一八七一年的普法战争,确凿无疑证明钢炮优于青铜炮,但一九一四年时奥地利人仍购买青铜炮,因为青铜炮较耐用,而较耐用正合匈牙利会计人员的意,但不合奥地利将领的意。

建设新炮兵团得花二十五万美元购买十六门新野战炮,财政拮据的奥匈帝国于是继续使用旧炮兵团,也就是说他们的炮兵连混用四十五种不同的炮,需要用到数十种不同的炮弹。这使炮弹较难以大量生产,在打长期战争时则几乎必然免不了“炮弹危机”。[23]就重炮来说,整个哈布斯堡陆军只有五十六门重型榴弹炮。英国武官于一九一三年从维也纳写道:“这支陆军火炮不足,但火炮昂贵。”这时候,大家都很清楚奥地利财政拮据,为何有此现象也就无须多作解释。在最近几场奥地利军事演习中,这位英国武官惊讶于“火炮比例之低”,推断“如果他们想在真格的战争中做他们在这些演习里所常想做的事,肯定会受到重创”。奥芬贝格评估过所有层面后论道,“你绝不会用有利这个字眼来形容我们的状况”。[24]

奥地利人也未善加利用他们本身的实力。康拉德口头上认同新的火力战术——“现代战争靠火力拼搏”——但他的战法仍固守火力时代之前的战法。康拉德在所有事物上都是半吊子,在这领域亦然。他分析了一九〇三年的英国布尔战争(在这场战争中,持急射武器的布尔战士从壕沟里歼灭来犯的大量英军),断定这类现代战术乃是总动员时奥匈帝国陆军所可能征募的“男学生、农民、店老板、工厂与办公室工作者、工匠”所无法学会的。康拉德偏爱较老式的战术,也就是将使奥匈帝国陆军在大战开打仅仅四个月就全军覆灭的那些战术。他明知这些战术大概不管用,却不以为意。他要找到办法来使火炮、训练都越来越不足的奥匈帝国陆军,在外人眼中仍是支健全的军队。外国武官开始谈论这支陆军如何的不堪一击。

与一八六六年消灭哈布斯堡陆军的那些战术相近的突击战术,似乎提供了某种并不甚理想的解决之道。[25]康拉德主张,得逼奥地利士兵进攻。取代蓝色旧军服的蓝灰色新伪装服,将能在某种程度上防止遭到敌军射击,但要真正免遭敌人火力攻击,部队得迅速变换位置(尽管有大批车辆和其他累赘),得在紧要时刻取得数量优势(尽管敌人有防御火力),得从侧翼包抄敌人(尽管面对百万敌军,连要找到其侧翼都很难)。就这么简单,或者说康拉德似乎这么认为。外国武官则没这么笃定。卡尔·施瓦岑贝格(Karl Schwarzenberg)亲王在参加了一九〇五年奥匈帝国军事演习后(在布尔战争和日俄战争的惨烈杀戮后),目睹组成密集队形的奥地利“红”军进攻站在地面上的奥地利“蓝”军,两方都未用铲子挖战壕,他大为惊讶。红军上刺刀冲锋;蓝军则排成整齐横队,直挺挺站着。施瓦岑贝格转向身旁打过不久前之日俄战争的日本武官,问:“你怎么看?”日本武官思索片刻,然后说:“不挖壕固守的,死路一条。”[26]

有位奥地利将领把这些弊病归因于奥地利缺乏实战经验。这个君主国自一八六六年起未打过真格的战争,基本上已与现实脱节。哈布斯堡王朝的军事演习,从未测试军官结合步、骑、炮兵以火力和运动夺取阵地的能力,反倒要他们在地图上找出重要地点(高地、树林、村子),然后要他们着手先拿下它们,而这一要求始终意味着要他们以一身花俏装饰的骑兵中队和冲刺的步兵纵队,不顾种种障碍,一径往前猛冲,完全不停下来侦察敌人和开火。[27]一九一二年,英国武官证实奥匈帝国的军演的确十足背离“战争情况”。小规模战斗经事先安排好,然后派士兵到每个排定的“场景”里。奥地利骑兵队在一场“突击”中——排成横队的骑兵挥舞着马刀,好似时为一八一二年,而非一九一二年——拿下一桥头堡。奥地利步兵以密集连纵队形攻击,上刺刀往一百五十米外的敌人冲,真要打起仗来,跑不到一半距离,就遭全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