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禄秩的伸展与“吏”群体之上升(第6/9页)

奉常一官,一般认为来自《周礼》六卿中的大宗伯。从传统说,此官倒是高居“卿”位的。然而《秩律》中奉常却很可怜,列在诸卿之末。在战国这个“霸政”时代,礼仪之官有些潦倒,汉初也没马上显赫起来。

内史一官,在秦国主管财政、法制,兼主京师,地位颇高。而在《周礼》之中,内史中大夫一人、下大夫二人,只是大夫而不是卿。赵国也有内史,可见秦国与三晋官制相类。春秋时晋国的六卿行列中无内史,内史是后升上来的。

太仆在《周礼》中为“下大夫”,似是诸仆之长。《吕氏春秋·季秋纪》:“天子乃命仆及七驺咸驾,载旍旐,舆受车以级整设于屏外。”此“仆”当即太仆。

御史大夫也是如此,本非显职。在《周礼》五史即大史、小史、内史、外史、御史之中,御史的爵级只是“中士”而已,所以学者说战国的御史只是微官末僚(37)。秦统一前后设“御史大夫”。既名为“大夫”,那么就不是“卿”。

叙毕列卿的沉浮,再看一眼丞相。汉代丞相居“三公”之首。在周朝官制中,“公”却是元老重臣之号。从西周金文看,“公”被用作执政大臣太保、太师、太史的爵称;成康之际,公、卿的官爵制度当已确立了(38)。这太保、太师、太傅之类,看似有职事之别,其实是同类的荣号。“保”、“傅”、“师”三字义近,并无实际意义的分工差别。“相”也不是从“保”、“傅”、“师”直接发源的。战国“相”之职掌的不确定性,前文已讨论过了。有学者认为,战国的“相邦”(即汉以后的相国),来自三晋卿大夫的家臣“相室”。在三家分晋、卿大夫化家为国后,“相室”摇身一变,成了国君之“相邦”了,出于习惯,有时仍以“相室”称之(39)。看来,家臣“相室”也是“相邦”的一个来源。家臣制的演进,是战国官僚制的来源之一(40)。从宏观上说,丞相来自周朝的执政大臣之制,但官僚政治下的丞相制度,不完全是周朝的执政大臣线性发展的结果,其另一来源——家臣制,赋予丞相以更纯粹的官僚色彩与“百吏之长”的性质。秦汉三公丞相、太尉、御史大夫,都是新兴吏职。汉人就是这么看的。像“吏员自佐史至丞相十二万二百八十五人”、“张汤、杜周并起文墨小吏,致位三公,列于酷吏”、“吏中二千石以下”等提法,都意味着公卿皆“吏”。

秦始皇二十八年(前219年)《琅邪刻石》所列大臣具衔,先列侯,次伦侯,次丞相,次卿,次五大夫(41)。此处列在丞相与五大夫之间的“卿”,学者认为是爵而不是官。汉高帝六年(前201年)诏:“诸王、通侯、将军、群卿、大夫已尊朕为皇帝……”(42)这里的“卿”和“大夫”,必指二千石诸卿及诸署令,而非卿爵与五大夫爵了。汉高帝七年叔孙通制朝仪:“功臣、列侯、诸将军、军吏以次陈西方,东乡;文官丞相以下陈东方,西乡。”(43)“文臣丞相”以下,应即“群卿、大夫”(44)。汉文帝以降的君主诏书、臣工言议中,经常出现“三公九卿朝士大夫”、“诸侯王、三公、九卿及主郡吏”的提法。史料显示,主爵都尉、执金吾、郎中令、太仆、大司农、廷尉、少府、京兆尹及三辅、大鸿胪,在西汉明确称为“九卿”(45),拥有正式的“卿”位。

战国时秦律规定:“宦及知于王,及六百石吏以上,皆为显大夫”(46),可知当时的“六百石”秩级,就是认定“大夫”的标准之一。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标准。即以“六百石”来定“大夫”。“大夫”之上为“卿”。劳榦先生认为:“秦之三公为丞相、太尉、御史大夫,而九卿则为中二千石”;“是在西汉时,凡‘中二千石’皆卿也。”(47)我很赞成劳先生的意见。有人反对“凡中二千石皆卿”之说,但其说不足据(48)。西汉“三公”、“九卿”中的“三”、“九”只是泛称。御史大夫位“上卿”,但也列于“三公”;“九卿”也不限于“九”,而指二千石,后来是中二千石的中央官(49)。

周爵留下的公、卿、大夫、士概念,在汉代仍被使用着。但汉廷不是以公、卿、大夫、士的概念为架构,来确定官职等级的。“六百石”就是“大夫”的尺度,“中二千石”则是“卿”的尺度,是秩级左右了“大夫”、“卿”的认定,而不是相反。从品位结构角度看,这是一个非常深刻的变动。它意味着周朝的公卿大夫士这种品位性官阶,被新兴的禄秩官阶全面取代了;在其之间,新兴吏职的崛起,是决定性的变迁动力。

上文对诸卿与丞相的考察显示,它们都是新兴吏职,早先的地位并不很高。战国官职体系开始发生整体性更新,涌现出了大量新兴吏职。统治者随时根据政治行政需要,依其权责大小、统属关系为其定俸禄、定秩级。权责轻、统属于他官者,其俸额就较小,其秩级就定得较低;其权责重、统辖他官者,其俸额就较厚,其秩级就定得较高。由此,官职就自然呈现出几个大的层次,中级官吏如诸署令、诸县令,其秩级如五百石、六百石、八百石、千石;高级长官秩级定为二千石,后来是中二千石。然后,再用传统的公、卿、大夫、士概念,去指称那几个层次。二千石、后来是中二千石的中央官为“卿”,低一层次千石、六百石的诸署令则称“大夫”。公、卿、大夫、士在周是贵族品位概念,在秦汉却不是。此“卿”已非彼“卿”,此“大夫”已非彼“大夫”。它们由“人”而“职”,变成了官职层次概念了。